口角春风(二)

赐之去接美伦下班,看见美伦和一个妆饰浓艳的女郎一齐走出大楼。美伦朝他这边指点了一下,那女郎遥遥对他倩笑着。赐之颔首回礼,竟觉哪里见过似的。

美伦和人道了再会,走过来,一面系头巾,一面说:“漂亮吧?”赐之道:“粉盖住了,没看清楚。”美伦笑骂道:“缺德!”声气很是愉快。赐之发动摩托车,美伦跨坐上去。

车子才上路,美伦就开了话匣子。风很大,市声又嘈杂,赐之根本听不见几句。不过向来是这样,也都习惯了。有时候,赐之爱说,美伦也不太能理会。

“啊?你说什么?”

“唉,我说,现在的女孩子好厉害。昨天……就是她……考上了。第一天上班……化妆……”美伦先还嚷得够大声,说着说着,又听不见了。总是话才出口,就教风抢跑了,侥幸保住的几句,并构不成意思;赐之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倒只有后头的美伦不要紧些,却也大概知道在讲刚看见的那美伦的新同事。

“……白仙琪,简直像个艺名。不过她还真白。”车子遽然停下,美伦的声音听来有些教人吃惊。赐之的车子挤在一大溜摩托车队里等过红灯,旁边的都侧头看了他们几眼,又转回去望红绿灯。

“好像很面熟啊。是不是像白嘉莉?”赐之说完俏皮话,自己都没来得及笑,灯换了,赶快跟着大伙儿冲锋。龙头左摆右拐,又要保持平衡,又要招呼撞人家,遭人撞,十分紧张。却是才出重围,又忽地向右一冲,差一点撞上安全岛。

赐之赶紧煞车,一脚踏上红砖地,回头就骂:“你发神经呀?要死也不是这个死法!还好旁边没车。我看你是疯了!”

美伦先下死劲掐他的时候,只是发发娇嗔,实在没想到是在摩托车上,这下好险要闯祸,被骂并不敢回嘴。赐之嘟嘟哝哝,一面再度发动。

赐之骂得兴起,说个没完没了。美伦虽听不真切,光叽叽咕咕的声音就够可厌的,渐渐真上了火,就老地方——赐之腹上软肉——扭了一把只没先前手重,一面道:“就发神经!就掐你怎么样!”这话也是示个警给赐之:别又没把握冲到安全岛上去了。

赐之不晓得她又什么毛病,恨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已过了圆山,路上人车都少了。赐之猛踩油门,车子箭一样地飙了出去。

“你要死啊!你死我可不跟你一起死!疯了要死啊!”美伦尖叫起来,紧紧箍住赐之的腰。赐之反正不理她,飞过忠烈祠的时候,美伦自动放低声音:怕惹起标兵注意,到底还知道是自己丈夫。

“停!停!你要死你放我下来,一个人去死。停!再不停,我——”赐之停了下来,美伦“就喊救命了”却已箭在弦上,只能及时控制住音量,平平静静地说完。

“下车。”赐之抬了抬下巴,可没看她,很有几分性格小生的味道。

美伦听得一楞,竟不知如何应变才好。赐之又冷冷地道:“你不是要下车吗?”美伦一下记起自己占的理,忽然气壮了起来,却不敢真下车,只后面冷笑道:“哼,你倒是记性好,我怎么就不记得?就可惜口风不紧。我还说真巧,怎么住在一条巷子里,原来就是她。你也难怪,是比我看得清楚些。过目不忘啊?说呢,门口那样笑,原来是心照不宣!”

“你放屁!”赐之爆了。因与刚才冷面杀手的造型不合,只一句就住。另换了阴沉沉的语气道:“说够了?下车。”

一辆浅绿色的跑天下倏地挨着他们停下,车窗里探出大蓬头下一张笑脸:“秦小姐,车子坏啦?和我们一起走吧?”

也有这么巧的事?美伦、赐之对望一眼。美伦立时堆上一脸的笑:“没有,没有。我眼里进了沙子,他替我看看。”边说边偷觑了赐之的颜色,他竟也在笑。她知道他该笑,可也还是看了生气,亏他笑得出呢。心里虽这样,脸上笑得又还甜些:“白小姐和我们邻居呢,常常会碰到的。”听口气,说话的对象是赐之,看神情,对象又是车里头那一对。

“好一点没有?我们走了吧?”赐之说。

“走了。白小姐来玩。再见。”

赐之特为放慢一点,好离那车远些。恩爱夫妻的戏也因为走了观众而告落幕,却都不说话了。这架等回家了再继续吵——保不定路上又会碰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