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行(第3/9页)

这天因为不必先送孩子上学,出发得特别早,赶上了一般早觉登山的人,好几个是下山时候和傅先生打过招呼的,有的记得,道早的时候,特为说:“今天早啊?”傅先生也笑着还礼。几天过路的交情,却着实亲切。他现在看起来和他们很像了;他着汗衫、西裤,穿球鞋,头戴鸭舌帽,拄了根手杖,还拎了条拭汗的毛巾,形容也很轻松愉快。

佑平、佑安背着吃食口袋和水壶,一路有说有笑。佑平一个人当先,不时回头说话,佑安牵着公公的手,更是叽叽喳喳讲不完。

“鸟呢?公公,鸟呢?只有麻雀没有鸟嘛!”佑平大声地问。

“笨蛋!麻雀不是鸟啊?”佑安笑他。

“你才笨蛋!”佑平被气跑了。

傅先生正待发言排解,旁边一位也是爬山的太太说:“孙子孙女儿啊?好福气哟。”

傅先生谦虚地笑着颔首,那太太步履稳健地超过他们先走了。听口音是北方人。大个子,差不多是傅先生一个身量。

爷孙三人走走歇歇,走了半个多钟头才上去峰顶。还没顺过气,佑平又吵着要去乐园。傅先生头天上来过,晓得情形,便道:“这里就是了啊,你看。”

佑安读道:“大家乐园。”两棵树上穿过一条粗麻绳,吊了四块木板圆牌,红漆写明。

“笨蛋!大众乐园!”佑平逮到机会骂还妹妹。却因为没有游乐器,很对这个乐园失望。

佑安正要回嘴,旁边一个人忽然面朝空谷大叫了起来:“啊——”他还未歇,稍远听见又有人开叫。

佑安、佑平不禁要问:“公公,他为什么要叫啊?”

傅先生一面带走他们,朝乐园进去,一面说:“他们不是叫,是啸。我们到那边亭子里去吃野餐。”

“什么笑?”孩子问,“我还以为他在哭呢。”因为损了大人,两个孩子坏笑起来。

“不是笑,啸是蹙嘴出声,有意思的。”他撅唇做个样子给孙子看,自己也好笑。“啸也是一种大叫吧,不过不应该是他叫的这个样子。”

从峰顶走另一条路下来一点,就是大众乐园的中心地段。有心人用旧木板沿树钉了个亭子,排几张山下带来的旧椅子、板凳,再挂上牌子,就成了早觉登山人的乐园。这一块平地,视野极好,可以同时看见新店、景美和木栅的一部分,佑平、佑安忙跑到崖边去找家。

原先就站在那里的一位太太,忽然也对空大叫起来:“啊——啊——”

傅先生认出是刚才搭讪的那位太太,觉得有趣,又自恃年长,等她叫完,就问她:“你贵庚啦?”口气很随便,像问自家小妹妹。

“六十七啰。”那太太并不以为忤,爽朗地笑道。她穿一套蓝花薄佳绩短袖衫裤、蓝色球鞋,肩上店小二似的搭了条白汗巾。烫的短头发,四方脸,黑皮肤,小小的亮眼睛很有精神。上了六十岁的女人不能论美丑了,年轻的时候应该不会太好看。

傅先生自觉失敬,人家还长他两岁呢,因而由衷地摇头赞叹:“看不出来,那真是看不出来。”

那太太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光泽很自然,也不像是假的。她拉住佑安的手问:“长得好漂亮哦。念什么学校?几年级啊?”态度十分慈爱。

佑安大大方方地答道:“新民小学一年级。”

“那很远哟,在台北嘛。”大人逗她。

“很近,坐校车一下就到了。”

佑平不耐烦,提议吃野餐。爷孙三人于是围坐拢来,袋子里宝贝一样样搬出。傅先生邀那位太太,她说:“谢谢,谢谢。我下山以前不吃东西的。”她伸手指向另一山头:“我还要到那边去一下。”

“那边上去是什么地方?”傅先生问。

“过去是良友乐园,跟这里差不多。我们有几个朋友约在那里会的。”那太太说着走开了。

余下爷孙三人亭子里谈笑吃喝。佑安说她班上的男生给傅先生听:“公公我跟你说,我们班那个王朋宇好恶哟,他跟丁玉玲求婚耶,跪下来求婚哟。他还亲她。公公,你说他恶不恶——好恶哦!”

“那你告诉了老师没有?”傅先生笑问。

“没有呀。我才不告他呢。”佑安理所当然地道。

“这个小孩好讨厌噢?”傅先生表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