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昔日欢 把余生都给了你(第2/2页)



  这是不对的。楚国一直雄心勃勃,自从楚武王扬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只过了二十二年,楚文王就实现了父亲的豪言,迁都于“郢”,占据南阳盆地,开始逐鹿中原。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男子见到息妫时,傲岸的心胸陡然降下来。哪怕入宫之后,整整三年,这个女人不发一言,他犹自深爱,唤她为“桃花夫人”。

  我一直觉得,息妫并非一直不开口和文王说话,她只是少言寡语。大凡绝顶聪明的女子都会用这种姿态来保护自己,像黛玉小小年纪,入了贾府,亦知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以免被人耻笑。何况息妫入的是皇宫。

  息妫绝丽的容颜因为郁郁寡欢而显得缥缈莫测。楚文王念念于心她的不乐,追问她是什么原因,一而再,再而三。她终于说话:“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

  多么哀凄欲绝的话,又是多么深沉隐忍的恨意。息妫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楚王,是始作俑者蔡哀侯,他活着,她就忘不掉一切不幸的起因。

  楚文王淡然一笑,这对他只是一件小事,于是楚国继续扣留蔡哀侯,直至他被软禁九年后去世。

  这段归楚的日子,于沉默中,息妫有了难得的平静生活。她为文王生了两个儿子:楚子堵敖与熊恽。公元前676年,文王逝去。

  令人惊异的事情又出现了。楚文王卒后的十二年间,这个被掠夺的红颜,以未亡人自居,悉心抚养二子,又抵制着文王弟弟子元的诱惑。仿佛半生时间,她都在默默验证情感的真假。

  彼时楚国内乱激烈,两个儿子,骨肉厮杀;王叔子元,控制宫廷。他没有文王的心胸和霸气,却以比文王更狂妄的姿态去撩拨息妫。为诱惑息妫,竟在她宫室旁修建了房舍,在里面摇铃铎、跳万舞;甚而公然住进王宫,百般挑逗。

  这时的息妫若顺从王叔,亦不叫人意外。然而她没有,她的哭泣和抵制引发了楚国贵族对子元极大的不满,公元前664年,平定“子元之乱”。

  从此息妫的眼泪,只需为儿子流淌了。她的幼子熊恽,夺得王位,成为后来大名鼎鼎的楚成王。男人的戏又一次上演,息妫隐没于硝烟之后,成为楚宫里一缕先王的余音。只有她的儿子,走上强盛楚国的路。

  该如何评说这个女人魅惑如桃花般的脸?她所坚持的竟然不是对息侯的忠贞,而是把这份忠贞留给了楚文王。也许在她的心底,那莫名其妙的息侯,早已不值得为之殉节。至于国破的忧伤,她用久久无言的青春,作为祭奠。

  这是息妫的选择。这个选择,在两千年后,还成为轰动天下的讽刺。“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清朝诗人用一个女人的不肯殉节,狠狠地羞辱了明朝降清大臣洪承畴的不忠不烈。在节烈贞操的讥讽中,息妫穿过了漫长的岁月,做了最后一

  次妇孺皆知的亮相。而她,即便听到了这两千年的骂名,也可能了无一言。真正的情感,需要耐心收获而非掠夺。息妫,或是个懂得感

  情的女子,她用默默无言,独自担当起了回忆的重量、世人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