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长大(第2/6页)



要下雪了,不仅是头顶的天空,身上酸痛的关节也告诉格拉这一点。十二岁的格拉站在门口,眼前机村小广场和刚刚记事时一模一样。广场被一群寨楼围绕,风绕着广场打旋,把絮状的牛羊毛啦,破布啦,干草啦,还有建设新道德用过的破的纸张从西吹到东边,又把那些杂物推到西边。

看到这些,格拉笑了。一笑,就露出了嘴唇两边的尖尖犬齿。大嗓门洛吾东珠说:看看吧,看看他的牙齿就知道他狗一样活着。那条母狗,就知道叉开两腿,叫男人受用,做那事情她还好意思大声叫唤。

有女人开口了:生了娃娃,连要拨掉旧牙都不知道。那些母牛——格拉心里这样称呼这些自以为是,为一点事就怒气冲冲,哭天抹泪的女人们。就是这些女人使格拉知道,小孩子到换牙的时间,松动的牙齿要用红色丝线拴住,拨除,下牙扔在房顶,上牙丢在墙根,这样新牙才会快快生长。格拉的母亲桑丹却不知道这些,格拉的新牙长出,给没掉的旧牙顶在了嘴唇外边,在那里闪闪发光,就像一对小狗的牙齿,汪汪叫的那种可爱可气的小狗。

议论着比自己晦气倒霉的人事是令人兴奋的,女人们一时兴起,有人学起了小狗的吠叫:汪!汪汪!一声狗叫引起了更多的狗叫。特别是那些年轻媳妇叫得是多么欢势啊!这是黄昏时分,她们及时拨了牙的,有父亲的孩子们从山脚草地上把母牛牵出来,她们正把头靠在母牛胀鼓鼓的肚皮上挤奶。她们的欢叫声把没有母牛挤奶的格拉母亲桑丹从房里引出来,她身子软软地倚在门框上,看着那些挤奶的女人。

正在嚼舌的那个女人被她看得心慌,一下打翻了奶桶。于是,那天黄昏中便充满了新鲜牛奶的味道。

第二天,村里的人们都说:“那条母狗,又怀上了,不知哪家男人作的孽。”

格拉倚在门框上舔舔干裂的嘴唇,感到空气里多了滋润的水气,好像雪就要下来了。他们母子俩好久没有牛奶喝了。看着空空荡荡的广场,不知第一片雪花什么时候会从空中落下来。格拉想起和次多去刷经寺镇上换米,弄翻了车,喝醉了酒的事。眼下该是中午,却阴暗得像黄昏。只是风中带有的一点湿润和暖意,让人感到这是春天将到的信号了。这场雪肯定是一场大雪,然后就是春天。格拉正在长大,慢慢长成大人了。他已经在想像自己是一个大人了。背后,火塘边体态臃肿的母亲在自言自语,她的双手高高兴兴地忙活着把火塘中心掏空,火就呼呼欢笑起来。

“格拉,我们家要来客人了!”

“今天吗,阿妈?”

“今天,就要来了。”

格拉进屋,帮母亲把火烧得再大一些。他知道那个客人将来自母亲那小山包一样的肚子里,他长大了,他懂这个。现在屋子已经烧得很暖和了,既然家里穷得什么也没有,就让屋子更加暖和吧,格拉已经十二岁了,能够弄回来足够的干柴。就让母亲,这个终于有一个小男人相帮相助的女人想要多暖和就有多暖和吧。格拉今年十二,明年就十三了。

连阿妈都说:“不再小狗一样汪汪叫了,我的格拉宝贝。”

她放肆的亲吻弄得他很不自在。

桑丹开始吃煨在火塘边的一罐麦粒饭,饭里还埋了好大一块猪肉。

“我不让你了,儿子。”

格拉端坐不动。

“我要吃得饱饱的。”

“雪要下来了。”

母亲的嘴给那块肥猪肉弄得油光闪闪:“雪一下,客人就要来了,该不是个干干净净的雪娃娃?”

格拉脸红了。

他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一点忧愁来到了心间。格拉又听到母亲那没心没肺的欢快声音:“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格拉觉得自己该笑,就努力笑了一下。本来,他也是跟母亲一样会没心没肺地痴笑的。但这一笑,却感到了自己的心和肺,感到自己的心和肺都被个没来由的东西狠狠扯了一下。

“我要给你生个妹妹,我要一只猫一样贴着我身子睡觉的小女孩,你同意吗?”

格拉对着阿妈点点头。却想起河边那个被母亲忘记的,被青草掩埋被白雪覆盖的小小坟头,心肺又被什么扯了一下。格拉已经有心事了。

“烧一锅水,儿子,给你可怜的阿妈,多谢了,儿子,再放把剪刀在我身边。”

说话间,她已经把那一大罐子饭吃了下去了。在以前,有好东西总是儿子先吃。今天,桑丹把饭吃光了,格拉很高兴母亲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