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6页)



“喂!喂!邮差,邮差,你好了吗?”物理教师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

谁是邮差呢?他迷茫地想。

一根手指、一定是根手指按在了我的鼻子上,物理教师想。那根食指按着,欲着他的鼻尖,好像一个女报务员在拍发电报。滴达滴达的信号传进他的大脑。你听到那个声音又在呼呼叫:

“邮差,你醒醒吧,我们给你点东西吃!”

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飞动着五彩的烟雾,他习惯地往脑袋旁边摸索着。

“爹,他醒啦,他睁开了眼睛!“那个像一盘盛开的、旋转的葵花在说,“邮差,你摸什么呀?”

“眼镜,我的眼镜……”物理教师说。

“噢,没有眼镜你就是瞎子?”

眼镜夹作了你的脸你的左眼看到她确实像一朵毛茸茸的向日葵,你的右眼看到她生着一张红彤彤的圆脸,睫毛乱蓬蓬的,两只绍长的眼睛爪。闪烁着金子一样的光芒。

物理教师清?w过来,翻身欲待爬起,那姑娘却伸手按住了你。你看到她纯朴美丽的嘴巴里有两排细小、整洁的牙齿,乱蓬蓬的睫毛和男孩子一样短促乌黑的眉毛使她的脸上显出一种动人的、睡眼你的经过暴风雨洗涤更加敏锐的嗅觉从她的呼吸里捕捉到一股浓郁的蜂蜜气味。她说:

“你别动,躺着,我叫俺爹过来,爹,这个邮差醒了,你来呀!”

你看到从房子的另一头慢慢地走过来一位步伐坚定、目光异常犀利的、无法判断年龄的人。

趁着他向你运动但尚未运动到你面前这段时间,你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又长又宽的地铺上。地铺上铺着厚厚的打软了的、金黄色的小麦秸秆,它们散发着强烈的太阳气味,和麦粒炒焦后的苦香。这是一个温暖的大房子,足有二卜米长,七八米宽,一贯到头,中间没有间壁墙,这似乎是做过仓库的房子。一根杉木房梁上悬挂着一盏马灯,马灯射出的金黄色光线十分柔和。房梁上结着白色的蛛网,两只小蜘蛛在灯光里做着你升我降或是你降我升的游戏。离草铺不远的墙边垒着一个锅灶,锅里咕噜咕噜地响着,从锅与锅盖的缝隙里,钻出一绪缕强劲的蒸汽。气味鲜美无比。灶里插着劈柴。火苗子轰轰地响着。在房子的那一头,也悬挂着一盏马灯,又一根粗大的衫木房梁上悬着五只粗大的铁钩子。墙壁上血迹斑斑。地上躺着一条捆绑住四蹄的老黄牛。牛角弯弯,牛眼蓝蓝,它呼味呼味地喘息着。灶边一堆细草上,趴着一只黑毛大狗。狗眼下有两块十分对称的、金黄的斑点。灶里的火苗子映照得狗毛像上等的绸缎一样放出光泽。狗硕大的头颅平放在两只前爪上,狗眼眯缝着,但依然放射出迷梦般的、使人神往而又惧怕的强烈光彩。在黄牛和黑狗之间,横着一个柳条编成的长篓子,篓洽很浅,篓上沾满发黑的血迹,篓里凌乱地摆着:一把牛耳尖刀,一把厚重的、黑脊白刃大砍刀,一把葵花叶状刀,一把柳叶长刀。一根铁棍,一柄巨大的铁锤,儿条湿流旎的黑麻绳。

你还看到灶旁的劈柴堆上,晾着你的绿制服,几根宽大的聆上,贴着十几张面值不等的人民币。

那男人走过来,弯下腰,探询地看着你。你以为他要问你的来历呢,却听到他问:

“喝酒吗?”

你急忙爬起来,低头看到自己穿着一身肥大的粗布衣服。衣服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生出舒适和快乐。姑娘—她有十八、九岁了吧—却举着一个给婴儿喂乳的奶瓶,调皮地问:“你还吃奶吗?"她穿着一件红方格上衣,头发也乱蓬蓬的,很像一个鸦鹊的巢。

“给他倒碗酒。”那男人说。与他的女儿比较,他分明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老人坐在草铺上,掏出一个磨得油亮的牛皮烟口袋,把一根黄铜烟嘴、红铜烟杆、青铜烟锅的全铜烟斗伸进皮口袋里挖出一锅金黄的烟末。他漆黑的牙齿咬住烟斗的嘴,用枯搞的大手捏起一根钢铁的长钳,伸进灶里。夹过一块僻叭细响着的灼目炭火,引嫩了烟锅里的烟。这一系列动作他完成得连贯而自然,旁若无人,显示出绝对的一家之主气度。

与此同时,那姑娘赤着脚从草铺上蹦下去。物理教师没有一丝一毫邪念地注视着她那两辫结实的屁股活泼生动地扭动着。你注视着她离去又注视着她走来。她用两条胳膊抱着两只涂釉的古老黑坛子,满脸流滋着调皮和愉快的神情。

老人用大拇指把烟锅里姗烧着的烟末往下压了压。你惊异他的手指耐烫的能力。他眯缝着眼看着抱坛而来的女儿,眼缝里射出的光辉与黑狗眼缝里射出的光辉一样:具有迷梦般的性质,使人神往又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