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第5/6页)



谢谢审判长的提醒,我马上进入实质性辩护。近年来,农民的负担越来越重。我父亲所在村庄,种一亩蒜薹,要缴纳农业税九元八角。要向乡政府缴纳提留税二十元,要向村委会缴纳提留三十元。要缴纳县城建设税五元(按人头计算),卖蒜薹时,还要缴纳市场管理税、计量器检查税、交通管理税、环境保护税,还有种种名目的罚款!所以有的农民说雁过拔毛。再加上近年来化肥、农药等农业生产所需物资大幅度涨价或变相涨价,农民得到的利益已经很少。今年以来,这种种违背国家政策的现象到了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所以,我认为天堂蒜薹事件的发生不是偶然的。

审判长抬腕看了看手表。

县供销社在收购蒜薹时,无理克扣农民,并且大开后门,优先收购县社各级干部的蒜薹,而无后门可走的群众为卖蒜薹昼夜奔波,民怨沸腾。

因为卖不了蒜薹,是这次案件的导火索,而根本的原因在于天堂县昏愦的政治!

审判长站起来,说:辩护人,你的发言已经大大超出了本案的范围!

我们换个角度来谈。解放初期,我们一个区政府,不过十几个工作人员,照样把工作干得很好。可是现在,一个只管辖一万人口的乡政府竟有国家正式干部、招聘干部、勤杂人员六十余人,加上公社这边,将近百人。这些人当中的百分之八十,工资来源是农民向乡政府缴纳的提留!

三中全会之后,实行了分田到户政策,农民的生产根本无需干部操心。干部们便天天大吃大喝,吃喝的费用当然不需自己掏腰包!说句过火的话,这些干部,是社会主义肌体上的封建寄生虫!所以,我认为,被告人高马高呼: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官僚主义!是农民觉醒的进步表现,并不构成反革命煽动罪!难道贪官污吏不该打倒?!难道官僚主义不该反对?!当然,我没有得到被告人高马的委托,因此我的发言也不是为被告人高马辩护。

你如果继续进行这种宣传,我将代表法庭剥夺你的辩护权!审判长严厉地说。

我们请求法庭允许他发言!有人在后边喊。高羊忍不住回头,看到连大庭过道里都站满了人。

肃静!审判长高喊着。

我父亲参与了打砸县政府,打碎了一台二十英寸彩色电视机,焚烧了政府文件,并打伤了一名政府工作人员,构成了犯罪。作为儿子,我很痛心。我并不想为我父亲开脱罪责。我感到很不理解的是:被告人郑常年在解放战争期间,参加担架队,跟随解放军一直打到江西,荣立过一大功两小功。这样一个人,怎么竟变成一个罪犯呢?他对共产党的感情是深厚的,为什么为了几把蒜薹就去砸抢共产党的县政府呢?

共产党变了!现在的共产党跟过去的共产党不一样啦!被告人在木栅栏里吼叫起来。

听众席上人声鼎沸,法庭上的法官们都有些惊慌。

审判长站起来,拼命敲打着桌子,声嘶力竭地吼叫:

肃静!肃静!!

吵嚷声好不容易平息,审判长说:

被告人郑常年,在未得到法庭允许之前,你没有发言权!

我继续发言。青年军官说。

本庭再给你五分钟的发言时间!审判长说。

我不接受你的限定!青年军官说,《刑事诉讼法》没有关于辩护人发言时间的限定,也没有给予合议庭以限定辩护人发言时间的权力!

本庭认为,你的发言大大超出了为本案辩护的范围!审判长说。

我的发言越来越接近为被告人郑常年辩护的范围!青年军官说。

让他说话!让他说话!听众又一次吼叫起来。

高羊看到青年军官掏出一块白布擦了擦眼。

好,你说吧!审判长说,你的发言都记录在案,你要为你的发言承担一切责任。

是的,我既然敢说,就敢承担责任!青年军官结巴了一下,接着说,我认为,天堂蒜薹事件为我们党敲响了警钟,一个党,一个政府如果不为人民谋利益,人民就可以推翻它!而且必须推翻它!

大庭里异常沉静,空气在浓缩,发抖。高羊的耳膜被压得很痛很痛。审判长浑身哆嗦,满脸流汗,伸手去摸茶杯,却把茶杯碰翻,红色的茶水洇湿了雪白的桌布,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去。

你……你要干什么?你是在煽动!审判长说,书记员,记下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漏。

青年军官脸色苍白,脸上浮现出可怜相来。

高羊祷告着:好兄弟,少说两句吧……他脑子里突然一亮,想起来了:这位青年军官就是那位夜里替他爹浇玉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