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5/7页)



后边的人都拥上来,有嚷的,有叫的,有哭的,有骂的。

那人提着电喇叭跳下桌来,弯着腰跑了。

冷库的大铁门关上了。

一个面孔黧黑的年轻人跳到那张红漆桌上,高声喊着:

他妈的!干什么都要走后门!进火葬场都要走后门,何况卖蒜薹!

他跳下来,消逝在蒜薹里。

一个满脸粉刺的小青年蹦到桌子上,高声叫骂:

冷库,我肏死你亲娘!

蒜农们哄笑起来。

有人摘下磅秤上的钩子,用力抛到冷库的镀锌铁格子网大门上。大门当啷一声响。

一群人拥上来,掀翻了磅秤,砸破了司磅桌。冷库里出来一个老头,说:

你们要造反?

打这个老混蛋!他儿是工商局的刘麻子,这老混蛋看大门一月挣一百元!

打打打!一群人拥到铁门前,撞得铁门哗哗啦啦响。

高羊说:四叔,咱快走吧,卖不了蒜薹不要紧,别弄了事在身上。

四叔说:我倒想进去砸他个痛快!

高羊说:走吧,四叔,走吧!一直往东走,咱能绕到铁路北。

四叔调转车头,赶着牛往东走。高羊牵着毛驴,紧跟在四叔车后。

走出约有半里路,他们回头观望,见冷库铁门前烧起了一堆大火,有一个浑身通红的人摘下冷库的大牌子,扔到火里。高羊对四叔说:

冷库不叫冷库,叫恒温库,牌子上写着。

管他娘的什么库呢,烧这个杂种!四叔说。

他们还看到大铁门被撞开了,一群人拥进冷库大院。火光抖动着,远远地映着他们的脸。他们听到了一阵阵吼叫,和砸碎玻璃的声响。

一辆黑色的小地鳖子车从东开过来。高羊惊恐地说:

大官来啦!

小桥车开到火堆前停住了,几个人钻出车来,立刻被人推到沟里。有人拿着棍子敲着地鳖子车的铁盖,敲出扑通扑通的闷声。有人从火堆里抓起一根燃烧的木头,塞进地鳖子的肚子里。

快走,四叔!快走!高羊催促着。

四叔也有些怕,对着牛腚抽了一树条子。

他们走着走着,听到后边一声轰响,回头看,一根火柱子从那辆地鳖子车里蹿起来,比屋脊还高,连几里外的野草都照白了。

高羊心里说不清是喜还是怕。他自己能听到心跳,两只手心里,渗出了黏糊糊的冷汗。



他们赶车绕出县城,越过铁路,不知四叔心中如何,高羊自觉轻松愉快,好像刚从狼窝里逃出来。屏息静听,还能听到冷库那边的喧哗声。

又往北走出三五里路,听到路东侧不远处有突突的柴油机声,和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就在那声响处,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听到水声,高羊觉得焦渴难熬,想四叔也是一天水米没沾牙,不会不渴。他说:

四叔,您帮我照应照应车,我去东边弄点水来喝,我的驴和您的牛也该饮饮,喂喂,还有几十里路要走哩。

四叔不吭不响地窝住牛,把车往路边靠了靠。

高羊从驴车上解下一只铁皮桶,提着,朝灯光那儿走。他寻到一条宽仅容脚的狭窄小径,小径两边是齐着膝盖的玉米,玉米叶子蹭着他的双腿和他手中的铁桶。灯光影影绰绰,看着只距离公路两箭地的光景,却是很难接近。柴油机声和水声也始终那么大,好像永远不可能接近。小径有时消失,他就走在庄稼地里,他小心地下脚,生怕踩倒了人家的庄稼。隔着破鞋,他也能感觉到靠近县城的土地比远离县城的土地肥沃。小径又出现了,走几步,突然加宽了许多,勉强可以行走马车。路两侧有浅浅的沟渠,沟渠外的庄稼高高低低,他闻出了棉花啦,花生啦,玉米啦,高粱的气味。它们各有各的气味,绝对不会混淆。

那盏昏黄的马灯突然变得明亮了许多,水的哗哗和机器的突突也是突然变得清晰明亮起来。这时他看清了自己的身影。他有点胆怯,羞涩。

一直走到马灯跟前——马灯挂在一根竖起的木杆上,一台十二马力的红色柴油机用四根木桩固定在路面上,飞速旋转好像不转,但从一闪而过一闪而过的皮带铁接扣上说明飞速旋转的马力带发出嗒嗒的声响。一根粗胶皮管子伸进机井里,水泵沙沙地响着,白色的水从水泵的口里喷出来。地上铺着一块塑料布,塑料布旁边摆着一双胶鞋。没有人吱声。他用力往黑暗中看去。他闻到了玉米苗子的气味。

那是谁?黑暗里有人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