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梦 复仇记 第六章(第4/7页)



“没听到……睡沉啦……”赤脚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把一件棕色麻绒领子的黑大衣脱下来,到处找地方挂,终究没地方挂,便抖几抖,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在灶外的劈柴堆上。

她穿着银灰色底、点缀着黑色麦穗状花纹的罩衫,两排黑色的鸳鸯扣直贯脖颈,少妇才有的膨胀Rx房鼓鼓囊囊的,把鸳鸯扣两侧撑得绷绷紧。他们紧紧地盯着她,目光灼灼,像狼一样。他们看着她解开包裹着脑袋的深咖啡色大围巾,露出了两片红彤彤的腮。

她把药箱从肩上摘下来,用手提着,挪到阮书记眼前,弯下腰,羞答答地问:“阮书记,伤在什么地方?”

阮书记盯着她,神鬼地笑着,并不说话。

“不是告诉你啦吗?阮书记伤了脚!”沫洛会端着红缨枪,恶声恶气地说。

她放下药箱,蹲在阮书记面前,说:“沫洛会,你把灯端过来照着,这样我看不清楚。”

沫洛会却吩咐王先生:“王老头儿,你端着灯给她照明去!”

她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露出来,闪烁着珠贝般的光芒。

“真他妈的,小懒支使大懒,大懒支使老懒,老懒不愿动弹!”阮书记慈祥地骂着,“放下你那杆破扎枪,把油灯端过来。”

沫洛会无奈,只得把枪靠在墙上,用两根手指捏着油腻腻的灯盏靠过来。

她打开药箱,拿起一把镊子,夹着棉花球,蘸着酒精,清洗着阮书记脚上的伤口。阮书记咝咝地吸着凉气。她抬起头,大睁着两只惊愕愕的眼睛,去探询阮书记的脸。

阮书记伸出很厚的手,摸着她的头发,油油地问:“小毕呀,快过年啦,想家啦吧?”

他们看到她黑油油的滑溜头发在阮书记的指缝里哆嗦着。

“我也想放你回城去看看你爸爸妈妈,可是,村里离不开你呀!”

黑油油的滑溜头发在颤抖。

“你好好干,明年推荐你去念大学……”

这时响起了碰门声。

“谁?!”沫洛会声色俱厉地喝问。

砰砰砰,砰砰砰,有东西在碰门。屋里的人一时都变得木呆呆的,看着颤抖的门板。

他们看到她在想:有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刚刚洗完脚钻进被窝,就听到单薄的门板砰砰砰地响起来。砰砰砰!砰砰砰。谁呀!谁!

砰砰砰!砰砰砰。声音执拗而顽固,好像命运一样。

黑油油的滑溜头发在肥厚的手掌压迫下颤抖。

他们看到沫洛会在想:那天夜里,天也是这么黑也是这么冷……

京汉铁路一万多工人都罢了工……我正在灯下给你爷爷缝袜子,就听到砰砰砰!砰砰砰……这时闯进一个人来,左手抱着一个婴儿,右手提着一盏号志灯……他浑身是血,到处是伤,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师娘啊……师傅和师兄都牺牲了,从今后你就是我的亲娘,这孩子就是你的亲孙子……奶奶……呜呀呀呀呀……

他们看到王先生在想:那秀才独坐案前,秉烛夜读,正在得趣时,就听到砰砰砰!砰砰砰。响起一串打门声。秀才问:何人扰我?门外响起一个女子哧哧的笑声。秀才说:谁家的女子,深更半夜,到此何干?快快离去,免得玷污了俺读书人的名誉。秀才正哆嗦着,就听到那门吱呀一声,豁然开朗……

一条脊梁上戳着雪花的瘦狗夹着尾巴溜进来。冷风突进,灯火乱点,沫洛会赶紧伸出一掌,罩住那灯火,免遭了熄灭。阮书记喘了一口粗气说:“原来是这个狗东西!”

王先生从鬼狐梦里醒来,颠着蹲麻了的腿脚去踢那瘦狗。瘦狗挨着踢,嘴里哼哼着,眼里流露出可怜相,把身子扁扁着,往墙旮旯里挤。

阮书记说:“算了,让它在屋里吧,快把门关起来!”

王先生哈着腰,关了门,回头往灶膛里加了几块劈柴,便重回他的墙角,搐着脖子做梦去了。

她用纱布包扎好阮书记的脚,站起来,打了一个哈欠。收拾好药箱,伸手去柴堆上拿大衣。

阮书记一探身捉住了她的手。他们感觉到肥厚的大手把小手淹没了,嗓子眼里沾着黏糊糊的痰,怎么咳也咳不出来。

“你不要走!”阮书记说,“锅里煮着肉,等吃过肉再走。”

她低着头,耷拉着眼睫毛。他们感觉到她的小手冰凉冰凉,好像死了一样。

就这样不死不活地僵着,那两只肥滚滚的白xx子上爆起了一层疹子,像褪了毛的鸡皮一样。这感觉令他们骇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