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梦 复仇记 第六章(第2/7页)



“这个婊子养的!”老阮跺着脚骂,“这个不系裤腰带的婊子!”

屋里的人都不吱声,静静地、仔细地捉摸着阮书记骂语里的味道。

爹的双眼血红,嘴唇哆嗦着,犹犹豫豫地、异常阴毒地骂道:“该把这个婊子的×剜下来,把那婊子招得嫖客的×镟下来,扔出去喂狗!”

老阮脸皮红了红,打着哈哈说:“老哥,你发什么狠?你知道我骂什么?我是骂这下雪天哪!”

王先生从大炕上摸过一把磨秃了的笤帚疙瘩,殷勤地掸打着阮书记肩头的积雪,说:“他骂那头母猪哩,它起圈啦,那家什肿得像颗红桃子,引逗得那些骟去蛋子的猪都把‘钻头’伸出来啦!”

老阮笑啦,说:“赶明儿找头种猪给它配种就是!”

爹说:“这个婊子,我用树枝子戳烂了它!”

“老哥,那可不行,你要担破坏‘大养其猪’的罪名!”老阮说。

土坯房里的猪嚎叫起来,简直不像猪叫,简直就是野狼嗥。他们倾听着猪叫,脑子里连续地出现一些不连贯的画面,宛若一蓬蓬水草,宛若一尾尾鳗鱼,宛若一条条裤子,宛若一根根裤腰带,宛若一簇簇鱼尾撩起的浪花。

“外边还下雪?”王先生巴巴结结地问。

“唔。”阮书记魂不守合地说着,他的眼睛里迷蒙着一层薄雾。

爹的眼睛里也迷蒙着一层薄雾。他们感受到了这层薄雾的性质,他们看到这两个男人在回忆着同一件往事,一件与他们哥俩密切相关的往事,他们又一次感到恐怖。

“瑞雪兆丰年呵!”王先生颇有幸福感地说。他揭开锅盖,用一柄铁叉戳煮在锅里的死猪的肉。铁叉戳在猪的腮帮子上,嗞嗞地响,拔出铁叉,血水冒出来。

“还不烂。”王先生说,“你烤着脚等一会吧。”

阮书记说:“急什么!老长的冬夜,慢慢煮着吧。”

王先生忘了盖锅盖,死猪在锅里微微抖着,热水翻着浪花,猪耳朵浮着,像荷叶一样。

阮书记脱掉鞋袜,把两只大脚凑近火焰,烘着烤着,那痒就钻了心。

“儿子们,来给干爹舔脚啊!”老阮说。

他们实在厌恶老阮脚上的味道,畏缩着身体往后退,想逃避这苦差事。他们的爹拧着他们的耳朵说:“狗日的杂种,快去舔吧!”

爹的坚硬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夹着他们的耳轮,毫不客气,一丝一毫不放松,他们歪头咧嘴——一个嘴往右上方咧,一个嘴往左上方咧。

他们跪在阮书记脚两边,伸着娇嫩的红舌,呱唧呱唧地舔着臭脚。泪水在他们的眼眶里打着转。

后来,他们渐渐适应了老阮脚的味道,舔脚的时候不恶心啦,眼里也不噙泪花啦。那味道充斥脑海,像彩云般漶散开,形成金色的、流着香油的诱惑。像在梦里一样,他们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巴,狠狠地咬住了老阮的脚背。

老阮嚎叫着,从座位上弹起屁股,站直身体——痛楚又坠弯了他的腰。屋里的人呆呆地看着这场戏。他们的爹在油灯昏黄的光辉里甜蜜地微笑着。

老阮晃动着身体,试图把两条腿拔出来,但他们紧抱着,紧咬着不放。老阮歪歪扭扭地跌坐在地上,痛苦把他打倒了。

沫洛会猛醒,用枪杆子把他们打开了。

他们又紧紧地靠在一起,四只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鬼火一样。

老阮的脚背上鲜血淋漓。他呻吟着,坐在板凳上,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哭。

沫洛会用红缨枪的铁矛头敲打着他们的与瘦身子相比显得庞大的脑袋。他们本能地举起手遮护脑瓜子。枪头打在他们的手巴骨上,咯崩咯崩响着。

王先生脸色灰白,山羊胡子哆嗦着,说:“啊咦!啊咦!这两个不懂事的毛孩子……”

爹悠闲地抱着膀子,看着双脚流血的阮书记,看着正遭受着沫洛会毒打的孪生兄弟,完全是一脸微笑,好像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阮书记盯着爹的脸看,双眼像锥子一样。

爹噘着嘴唇,一副超然姿态。

忽然,阮书记拎起一只沉重的皮靴子,对着爹的脸掷过去。爹抬臂,轻轻一拨,那只皮靴子便落在区满了青绿地瓜酱的猪食缸里。阮书记把另一只皮靴子掷过去,它也落进了猪食缸,打着滚翻着筋斗。

“王八蛋!”老阮骂道。

“王八蛋在那里呢,”爹指着挨打的孪生兄弟说,“这俩都是驴日的王八蛋!”

爹的眼闪闪出绿光,逼着阮书记;阮书记的眼闪闪出红光,逼着爹。红光碰绿光,进溅出仇恨的火星。好像两只冤恨深重的狗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迎面相撞。他们僵持着,僵持着。红光渐渐减弱、下垂,啪哒一声落在地上,紧接着消逝啦。绿光喷射一阵,终于也消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