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第4/6页)



一九九一年三月七日晚上,春雨霏霏,“独角兽乳罩大世界”董事长上官金童心潮澎湃,浮想联翩。他在熄了灯的店堂里幸福地徘徊着,楼上不时传下来女售货员们的说笑声。商店生意兴隆,去纺织区的活人大推销极为成功,他已在大栏市掀起一阵xx头风,女人恨不得像那些俄罗斯舞女一样,只戴着乳罩上大街游行。副市长的公子与市茂腔剧团的女演员孟娇娇订婚,一次就购买了精美乳罩七百七十七只。乳罩销售量大增,金钱滚滚而来。店里人手紧张,昨天刚在电视台做了招聘店员广告,今天就有二百多个姑娘前来报名……太让人兴奋了。他把头抵在玻璃上,看着外边的情景,也借此使头脑清醒,刹住疯狂联想的马车。

大街两边的商店都已打烊,霓虹灯在银亮的雨丝中闪烁。新开通的8路公共汽车,在沙梁子和八角井之间跑来跑去。百鸟餐厅外是一株法国梧桐,湿漉漉的枝条在昏黄的路灯下轻轻摇摆。去年的梧桐球儿还挂在枝头,今年的新叶已经发育。树下是8路汽车站牌。站牌下站着一个撑着花布雨伞等车的姑娘。天气虽不甚暖和但她已穿上裙子。粉红色的半高腰塑料雨鞋闪闪发光。雨珠轻轻地从伞棱上滑下来。一团团如烟如雾的湿气在街上滚动着。新修的柏油马路平整光滑,被雨水淋湿,泛着霓虹灯的光,五颜六色,亮晶晶的,十分美丽。几个骑山地自行车的披头青年弓着腰撅着臀,大幅度地晃动着身体,在马路上追逐。他们对着等车的姑娘吹口哨,说脏话。姑娘把雨伞低垂,遮住了上半身。披头青年呼啸而去。8路汽车拖泥带水地驰来了。在站牌前它似乎犹豫了一下,猛然煞住,车里一阵混乱。一会儿工夫它就开走了。雨水被车轮溅起来,一片片的亮光。那个持雨伞的姑娘随车而去。但8路车载走了一个姑娘却卸下了一个少妇。它吐故纳新。刚下车时她显得有些迷悯,在细雨中她茫然四顾。很快她便径直地对着“独角兽乳罩大世界”,对着站在幽暗店堂里的上官金童走来。她穿着一件鸭蛋青色风雨衣,裸着头。似乎是蓝色的头发。蓝色的头发用力地往后梳过去,显出寒光闪闪的额头。她惨白的脸似乎被阴森森的迷雾笼罩着。上官金童断定她是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后来证明他的感觉完全准确。她对着玻璃橱窗走过来时,上官金童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慌。他感到这个女人阴森森的精神已经穿透了厚厚的玻璃,弥漫在店堂里。她还未逼近玻璃就把店堂变成了灵堂。上官金童想躲,但他就像被癞蛤蟆盯住的虫子,已经动弹不得。这个穿风雨衣的女人目光锐利。你必须承认她的眼睛很美丽,但她的眼睛的确非常骇人。她准确地站在了上官金童对面。按照自然的规律,他在暗处,她在明处,她不应该发现站在不锈钢货架前的他,但毫无疑问她发现了,而且知道他是谁。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她适才在车站旁边、梧桐树下的茫然四顾完全是故意做出来的,是个迷惑人的假象。尽管后来她说:是上帝在黑暗中指给我一条道路,让我走到你身边。但上官金童始终认为,一切都是预谋,尤其当他得知这个女人就是广播局长“独角兽”孀居的大女儿时。他坚信“独角兽”也参与了策划。

就像情人约会一样,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中间隔着一道泪珠滚滚的玻璃。她对着他微笑着。她的腮上有两道深深的、由酒涡演变成的皱纹。隔着玻璃他就嗅到了她嘴巴里那股酸溜溜的寡妇气味。一种深深的同情心涌上他的心头。这同情心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在从玻璃缝里透进来的腥咸的泥土气息中,很快地生根发芽,变化成为同病相怜的感觉。上官金童看着她,竟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熟人,泪水从他眼里涌出来。更多的泪水从她的眼里涌出来,挂在她的惨白的腮上。他感到没有理由不开门了。他开了门。伴随着突然放大了的雨声,伴随着潮湿清冽的空气和浓重的泥土气息,她非常自然地扑到他的怀里。她的嘴主动地凑在了他的嘴上。他的手伸进了她的风雨衣,摸到了那两个像用硬纸壳糊成的乳罩。她头发里和衣领上那股腥冷的泥土气息使上官金童清醒了。他急忙把手从她的乳罩里抽出来,心中后悔莫及。但是,就像吞下金钩的乌龟一样,后悔也晚了。

他没有理由不把她带到自己房间里去。

他插上门,想想又感到不合适,急忙去拔开。他给她倒了一杯水。请她坐。

她不坐。他慌乱地搓着手。他恨透了自己,恨自己无事生非,恨自己品行不端。

如果能剁掉一根手指而免除罪过,让生活回到半小时前,我会毫不犹豫,他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