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第2/6页)



他重金聘请了正在“伊甸园歌舞厅”跳舞的七个俄罗斯舞女,来当我们的活模特——这就是那天他坐在卡迪拉克里兴奋激动的原因——这七个舞女,都是司马粮的胯下之马,只要给美金,没有她们不干的事情。这是七匹货真价实的大洋马,一律是亚麻色的光滑头发,碧眼高鼻阔嘴,脖子像啤酒瓶颈,胳膊修长柔软,好像没有骨头。大腿丰满。小腿优美。屁股上翘,像喷气式战斗机。肚子平展,像绷紧的钢板。皮肤像凝固的脂油。当然,顶顶重要的是,她们都有自然天成的丰乳。遵照司马粮的指示,七个舞女,穿着七套精美的乳罩和裤衩,颜色分成赤、橙、黄、绿、青、蓝、紫。裤衩小得不能再小,而且是网状的。乳罩造型优美,做工考究,是专门去法国订做的。由于是表演性的,乳罩的尺寸较小。那七个舞女的经纪人曾提出裸体表演,被司马粮坚决回绝。司马粮说,不是我舍不得钱,我们是乳罩店,要推销乳罩,要让人看到戴乳罩之美,弄七个光腚猴子去干什么?砸我们的牌子?再说,大栏市人现在正处在最文明也最野蛮的阶段,有的人坐本茨,有的人骑毛驴。有的人吃孔雀,有的人喝稀粥。要考虑大栏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俄罗斯舞女捧着彩绸,让我和鲁胜利,还有另外几个领导人剪彩。彩球落在瓷盘里。一片掌声。闪光灯闪光。摄像机摄像。一片掌声又一片掌声。活泼的俄罗斯舞女把彩球抛向观众,然后便即兴表演劈腿扭胯舞、摇头摆尾舞、抽筋肚皮舞。她们的肉体在“独角兽”门前炫耀着,卖地瓜的小贩和用“摩丝”做成飞机头的时髦青年因为拥挤打起架来。交通堵塞。警察前来开道。混乱中鲁胜利的轿车被人扎破了轮胎。有一个狡猾的少年——这小子大概是“神箭手”丁金钩的后代——躲在人腿缝里对准俄罗斯舞女的屁股射了一只制做精美的羽毛箭。箭镞是用青铜制做的、箭杆是用黄杨木制做的,箭羽使用的是孔雀翎毛。那个俄罗斯舞女带着羽箭继续舞蹈。为此,司马粮奖给她一千美金。眼花缭乱。开业典礼结束,我躲在董事长办公室里三天没有出门。

“可是,女人并不那么驯服,她们的Rx房,不会随随便便让你抓住。”在“丽丽咖啡馆”里,市广播电视局局长“独角兽”用小银匙子搅拌着杯子里的雀巢咖啡,慢条斯理地说。他久经风霜的脑袋上,银色的发丝往后梳着,一丝儿也不乱,他的脸很黑但洗得很干净,牙很黄但刷得很干净,手指苍黄但皮肤很嫩。他点燃了一枝中华牌高级香烟,斜眼瞥着我,说,“你是不是认为只要有了司马粮这个大富翁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不,我不敢,”上官金童心里憋着火,但还是习惯地做出谦恭的样子,对这个在“文化大革命”中出尽了风头至今依然风头十足的人说,“局长大人,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哼哼,”他冷笑着,“司马库——这个双手沾满高密东北乡人民鲜血的反革命——的儿子,仗着有几个臭钱,竟成了大栏市的最贵宾,真是‘有钱能让鬼推磨’啊!上官金童,你,过去是个什么东西?奸尸犯、精神病,现在竟成了董事长!”阶级的仇恨把“独角兽”烧得两眼通红,他的手指把烟卷捏出了焦油,他冷酷地说:“但我今天不是来宣传革命的,我是来争名夺利的。”

我静静地听他说。上官金童受人欺负一辈子了,无所谓。他说,你知道,你也不会忘记,在大栏集上,押着你们母子游街示众那次,我为革命身负重伤——是的,我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您的耳光的滋味——我成立了“独角兽”战斗队,并在大栏镇“革命委员会”广播站开过“独角兽”栏目,播放过许多对“文化大革命”有指导意义的文章。五十岁左右的人,谁也不会忘记“独角兽”。三十年来,我一直使用着“独角兽”的笔名,在国家级的报刊发表过八十八篇署名文章,一提起“独角兽”,人们就会想起我。可是,你竟敢把我的名字跟女人的乳罩联系在一起。你跟司马粮的狼子野心,何其毒也。你们这是疯狂的阶级报复,是公然地诋毁公民声誉。我要写文章揭露你们。我要向法院起诉你们。我要双管齐下,运用舆论和法律这两种武器,跟你们进行殊死斗争。

我脑门子一热,说:“随你的便。”

他说:“上官金童,别以为鲁胜利当了市长,你就可以有恃无恐。我姐夫是省委的副部长,比她官还大。她的那些丑事,我全部掌握,‘独角兽’要拱倒她很容易。”

“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你拱倒她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