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飞去的鸟

人多半时候都只对自己没有的东西产生渴望,就像这一端和那一端的人互相羡慕一样。我们在霓虹灯下看着他们,他们在黑灯瞎火里摸索着走向我们的路,像候鸟一样飞来飞去。

新交规下,沿路的司机开始变得稳重。大家都诚惶诚恐地盯着红绿灯,生怕它黄了。我问自己,如果闯黄灯和去买切糕这两件事非要选一件的话,选哪个?我没有答案。

我是个无聊的人,经常进行自我心灵对话。感觉自己和自己是个好朋友,有时还会自己跟自己打招呼,比如“泽哥,今天你开心吗”,然后很白痴地点点头。

经常这样并不会让我觉得有在探索生命本质的感觉,反而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某种病的前兆。总有一天我会蹲在哪个大院里,旁边站满了白衣姐姐,她们一起哄骗我去打个针什么的,而我蹲在原地不断地抓头挠腮,思考到底她们是不是在哄骗我。

沿途是没有凋零的树,并且过了无数个隧道,我知道这一定是朝着某个山区而去。当水泥地渐渐变成黄沙路的时候,我知道大概到了。这是一个边陲小镇。没有风景,没有可爱的姑娘,只有一眼望去绿油油一片的军大衣。

这里的男人不是叫阿彪就是叫阿龙,再不济点,至少也要叫个阿狗。一个人的智商基本和名字的粗犷程度成反比,这是电影告诉我们的。小时候看电影,凡是名字霸气侧漏的,最终多半被主角秒成渣。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生活的主角,我也不例外,所以我认为我会将他们秒成渣。只是在晚上和当地的一些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被他们几轮敬酒就弄残了。那种酒,是一种不知名的果子泡的,据“阿彪阿龙”们说,这是五谷之外的第六谷。

二天,进了个村子,村口有个抽自制卷烟的老太婆,透过她浑浊的眼神能看到她年轻时的风情万种,皱纹所过之处,全是岁月。旁边是两个跑来跑去但最终没跑出去的小孩,过了不久,摔了一个,原地不动就开始哭。另一个没有一点要扶他起来的意思,和大家一样。一个男人走过去,扬言再不起来就要打。那孩子顿时止住了哭声,抽泣着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我猜那是他爸。

这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年娘觉得慈母多败儿,爹觉得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我难免被男女混合双打好多年。这一打打出了阴影和影响,一度让我很羡慕邻居家的大哥,他从来只被骂不被打,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但他外号是“畜生”,因为他妈经常喊他“畜生”。有一次他家门开着,我又听见他妈在喊他外号,他满无所谓地回了句,不也是你生的吗?

当时我傻站在门口嗤嗤地笑着,竟然觉得他很机智勇敢。后来我去请教他怎么样才能不被打,他告诉我,等你长到他们都打不过你了,他们就不打了。我幼时体弱,觉得那要好多年,感到人生一片黑暗。

只是有一年,爹娘突然不打我了,估计是我已经长到他们加起来都打不过我的年纪了。所以那一年成了人生的分割线,在那之前是被打的岁月,在那之后是我全身皮痒也没人打的岁月。

人总会怀念一些曾经有现在没的东西,哪怕被父母打也是一样。

从小住在城市里的人,都会很喜欢小村小镇的夜晚。因为那里入夜之后便黑灯瞎火,瓦房和新楼交错其中,偶尔两声狗叫,反而映出真正的宁静。城市没有真正的夜晚,因为你总感觉有些人、有些地方,是未眠和不眠的。

以前有个胖子同学,在那时普遍智力低下的同龄人里他也略显智力低下,并且掩盖不住,欲盖弥彰。他曾经丢块木板进公园的人工湖里就要往上跳,他坚信那是一艘船,还好那时我们都比较懂事,死命拉着他,不然很有可能目睹一起溺水惨案,从而长成几个带有童年阴影的男人。

胖子每年过年就喜欢跟父母回老家,每次回来跟我们说得最多的就是:“那里的晚上好安静好安静!”那时没有人能理解他眼里的兴奋和欣喜。只有夜晚在印象里霓虹闪烁好多年后,再去到一个边陲之地,发现有些地方的夜晚能安静得只剩下空气的声音时,才又想起了那个弱智一般的胖子同学。原来他一直生活得比我们仔细。

后来村里的人说,我们这里的年轻人,能出去的都出去了,都到城市里去了。

其实,人多半时候都只对自己没有的东西产生渴望,就像这一端和那一端的人互相羡慕一样。我们在霓虹灯下看着他们,他们在黑灯瞎火里摸索着走向我们的路,像候鸟一样飞来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