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杜迪茨(二)(第7/10页)

“走吧,老兄,你能行的。”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朝“墙洞”跑去。那种出了事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而他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力快 跑。

去看看便 盆。

我们干吗不直接去敲卫生间的门,问问他到底怎么 样?

他真的听到这些话了吗?是的,现在没有了,但是他刚才听到了,就像听到那声痛苦的大叫一样。是彼得吗?还是那个女人?可爱的贝姬·休?

“是彼得,”这话随着一团雾气从他嘴里吐了出来,“是彼得。”现在即使不是百分之百肯定,也是相当肯定 了。

一开始他还担心找不到跑步的节奏,可没过一会儿,就在他仍忧心忡忡时,那节奏又回来了——他急促的呼吸与有力的脚步取得一致,感觉简单而惬 意。

还有三英里,就到班伯里,他想,就可以到家里。就像那天我们送杜迪茨回家一 样。

(如果谁把这事儿说出去,我就再也不理你们 了)

亨利又返回十月份的那个下午,就像返回沉沉的梦乡一样。往事犹如一口井,他快速坠入其深处,所以起初没有感觉到有一团云正在朝他急速飘来,那既不是话语又不是思想也不是喊叫,而只是一团云,一团乌云,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的一个东 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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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弗走上前去,犹豫片刻,然后跪了下来。智障孩子没有看到他;他紧闭着双眼,窄小的胸部一起一伏,他还在哭泣。孩子身上有着安德度斯图案的内裤和比弗那件缀满拉链的旧摩托衫都显出几分滑稽,但其他人都没有发笑。亨利只希望那孩子别哭了。他的哭声让亨利难受至 极。

比弗双膝往前挪了挪,然后把那哭泣的孩子拥进怀 里。

“宝贝的船儿是银色的梦,扬帆行天 涯……”

亨利以前从来没有听比弗唱过歌——大概除了跟着收音机哼哼之外,因为克拉伦顿一家显然不怎么去教堂。现在听到他朋友那清晰甜美的歌声,亨利不由得大为惊讶。再过一两年,比弗的声音会彻底变样,会变得平淡无奇,但是现在,在空房子背后这杂草丛生的空地上,他的声音却让他们一个个都感到震撼,感到讶然。那智障孩子也有了反应;他止住哭泣,惊奇地望着比 弗。

“它驶向最近的星辰,远离了宝贝的 家。

来吧宝贝,来吧宝贝,快回家找妈 妈。

穿过海洋越过星辰,快回家找妈 妈……”

最后一个音符飘到空中,一时间,这美丽的歌声让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呼吸。亨利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比弗拥着那孩子,伴着歌声的节奏轻轻摇动。那孩子望着比弗,泪痕斑斑的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他忘了自己破裂的嘴唇、受伤的面颊、被扒掉的衣服,以及丢失的饭盒。他对比弗说着还要,还要,这模糊的字眼几乎具有无数种含义,但亨利却完全听懂了,并且知道比弗也一 样。

“我只会这个。”比弗说。他发现自己的手臂仍然搂着孩子光溜溜的肩膀,便连忙拿 开。

可是他刚拿开,孩子的脸就阴沉下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要求未被满足而使性子,而完全是出于伤心。泪水从那双绿得出奇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在他脏乎乎的脸上留下两道干净的印痕。他抓起比弗的手,把比弗的胳膊重新放回自己的肩膀上,说:“还要!还 要!”

比弗六神无主地看着他们。“我老妈只给我唱过这些,”他说,“我总是一转眼就睡着 了。”

亨利与琼西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捧腹大笑起来。他们本不该这样,很可能会吓着那孩子,弄不好他又会让人头痛地放声大哭。可他们无法控制自己。不过那孩子居然没有哭,反而朝亨利和琼西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细密的牙齿,然后又转头望着比弗。他仍然紧紧地拽着比弗的手臂,让他搂住自己的肩 膀。

“还要!还要!”他 说。

“哎呀,该死,再唱一遍吧,”彼得说,“你会多少就唱多 少。”

比弗最后不得不又唱了三遍,那孩子才答应让他停下,才答应让其他人帮他穿上裤子和那件印有里奇·格林纳多号码的破球衫。亨利永远忘不了这动人的一幕,有时会回想起这一情景,而且往往在一些极不寻常的时刻,比如:当他在新罕布什尔大学的一次联谊会上失去童贞时——当时楼下的大喇叭里正放着《水中烟》的曲子;当他翻开报纸,在讣告栏上看到巴利·纽曼那多重下巴之上的开心笑容时;当他给父亲喂牛奶麦片,而牛奶顺着父亲的下巴流出来时——老天太不公平了,父亲才五十八岁,就患上早老性痴呆症,坚持认为亨利是一个叫山姆的什么人,总是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山姆。”每逢这种时刻,他称之为“比弗催眠曲”的这支歌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使他得到短暂的慰藉。不得打球,不得玩 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