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伤别(第4/13页)

沈槐还在说着:“那周大人死后,这靖媛小姐独自一人、无依无靠,真真惹人怜爱。我在周府的时候,她对我几次表白,一番痴情也实在让我感动。我左思右想,几番犹豫之后,还是决定要——要向她求亲。”

“啪哒!”沈珺手边的酒杯被她碰落到地,砸得粉碎。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沈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半个字。

沈槐反冲她腆颜一笑,亲亲热热地吐出更无情的言辞:“你看我这些天如此忙碌,其实就是在操办相关的事情。咳,家里没有长辈亲戚,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也真让我犯愁。好在狄大人对此事倒很赞成,还为我做主行了下达纳采、问名和纳吉的礼节,这桩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当然周小姐新近丧父,不能即行婚仪,还需拖上些时日再择良辰……”他看了看沈珺纸般雪白的脸,意犹未尽地加上一句,“靖媛不是拘泥于俗礼的女子,她已对我表示从此要常来常往,不仅我要时常去周府陪她,她也愿意来我家中走动走动。”

他说完了,心里倒平静下来。人生本来无奈,他也不过百般挣扎,唯求脱困……阿珺,你今天恨也罢怨也罢,总之你我缘分已尽,难以再续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种下苦果的是那些九泉之下的人,却要我们尝遍其中辛酸,我,受够了,我只想过自己的人生,不再为任何人承担莫名的重负!阿珺,今日我也会给你一个出路,只要你能打开心结,跨出一步便是海阔天空……

沈槐耐心地等了很久,呆若木鸡的沈珺才仿佛悠悠醒转,只听她低声嗫嚅:“周、周小姐要来这里,那我……哥哥,你要我去哪儿?”

虽然准备好了应对各种局面,沈槐仍然被她的逆来顺受深深刺痛,或许她哭她闹都会让他好受许多,但已到了这个地步,再无余地伤感彷徨。沈槐屏住呼吸,静候胸中滚滚的浊浪平息下来,终于他长吁口气,开始又一段准备好的谈话。

“阿珺,你还真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去处。呵呵,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第二桩喜事,你的喜事!”他故意停了停,沈珺毫无动静,煞白的脸上一双瞪大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前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沈槐决定一鼓作气了,他的声音轻松而热烈,仿佛充溢着真切的喜悦:“狄景晖得到赦免,几天前回洛阳来了。他给我带来了一封信,是你的老熟人梅迎春写的。”

他从怀里摸出封信来,在沈珺面前晃了晃,就搁到桌上,继续道:“这信里写的是件私事,呵呵,关于你的私事。阿珺啊,我早说梅迎春这家伙在金城关逡巡良久,一定没安好心,果然让我说中了!他在信里说,他自离开洛阳去到西域,心中一直对你难以忘怀、日夜思念。这次陇右战事使他能有机会夺回突骑施的权柄,他对将来充满信心,认定自己不日将登上汗位,因此才鼓起勇气,来信向你求爱——不知沈珺小姐是否有意,远去西域当未来突骑施的汗妃呢……阿珺?你听见了吗?”

沈珺慢慢扫了一眼书信,目光落回沈槐脸上时,竟是出奇的镇静安详:“哥,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梅先生,他真是好心……”

沈槐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尴尬,伶俐的口舌霎时消失殆尽,只能期期艾艾地道:“阿珺,我也觉得这梅迎春对你一片赤忱,端的是难能可贵。况且、况且西域那边其实蛮不错的,我这回亲自去看过,别有一番风光,你……会喜欢那里的……”说到最后几个字,他也觉无地自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沈珺浅浅地笑了,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沈槐的手背,像是在做最后的努力,又像是要再次验证自己的命运,她低声问:“哥哥,你真的要我离开吗?西域很远,阿珺去了,只怕今生今世就再也回不来了……”

“阿珺!”沈槐颤声轻唤,冲动地握紧沈珺的纤纤玉手,这双手至今仍略显粗糙,无法和周靖媛那千金小姐的雪肤冰肌相比,却是他最熟悉的阿珺的手。从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起,他就与她携手共对人生的苦与乐,不知不觉中,她早已融入了他的血肉。直到这一刻沈槐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难道他的阿珺真的要离开了吗?这无异于在割他的肉、剜他的心啊……痛,痛彻肺腑,他接连倒抽了好几口气,貌似坚定的决心眼看就要崩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呼唤:“岚哥哥……”

犹如被闪电击中,沈槐全身的血液骤然由热转寒,这声呼唤裹挟着来自地狱的恐怖气息,使他恢复清醒,不能再犹豫彷徨了,否则就是——死!于是他放开沈珺的手,用冰冷阴森的语气道:“阿珺,我对你说过不许再提的,你怎么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