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妖祸(第3/12页)

与其说她是在狂烈的祈祷,倒不如说更像是绝望的呼号。一瞬间,天空中黑云翻滚、闷雷阵阵,伴着一声闪电劈开霄汉,博格多山上山风呼啸、草木喧哗,似乎所有的鬼神、山精、恶灵、罗刹、夜叉、魍魉都听到了她的召唤,蜂拥而至……

旭日东升,鬼魅潜行的夜晚消失无踪,沉入梦境的最深处。

庭州城内外,仍是一片熙熙攘攘、欢歌笑语的尘世俗景。庭州城的中央大街上,狄景晖顶着烈日阔步如飞,他是到刺史府去接圣旨的。自从离开草原上的营地,狄景晖便搬入乾门邸店,与乌质勒兄妹共同居住。狄仁杰走后,朝廷尚未任命新的庭州刺史,官府只勉强维持日常运作,狄景晖这个身份特殊的流放犯更无人搭理,全然随他自己行事了。

狄景晖倒不浪费时间,每天忙里忙外主要有两件事情。一是狄仁杰离开庭州时,嘱咐他要继续将庭州剩余的零散瘟疫全部控制住,因此狄景晖这些天在官府的配合下,始终在查找漏网的病例,并对症派药。有些疫病患者由于救治不及时,引发了别的病症,一时难以痊愈,狄景晖也去向裴素云请教,还找来庭州城的其他医师,共同诊治。到了这两天,基本已将疫病的影响完全消除了。这算是公事。与此同时,狄景晖也没忘记忙自己的私事。借着此次救治瘟疫,他恰好将庭州城大大小小的各族药商一网打尽,全都认识了个遍。并凭借药商经验和宰相公子的背景,很快获得了这些商贩的信任,并借机仔细考察了以庭州为中心的西域药物贩卖的情况,做到了心中有数。对于自己的将来,狄景晖从来没有停止过筹划,经历了这么多的艰险和曲折,他比过去更加重视根植于内心的愿望,因为他现在深知,这样的愿望也属于他日渐衰老的父亲和生死未卜的朋友。

这个愿望就是:坚定地活下去,以自己的方式追求一个有价值的人生。最近这些日子,狄景晖发现,过去他不理解的,现在都了然于心;过去他习惯轻视的,现在都学会了珍重。虽然面对人生的种种抉择,狄景晖知道各自仍会有着天壤之别,但同情之心常在,亦令他会有切肤的痛惜,只因他还有机会重新来过,可是别人呢?

一路上边走边想,思虑万千,狄景晖猛然抬头时,发现已站在了庭州刺史府高大的府门前。人来人往的通衢大街上,市声沸腾,热闹非凡。狄景晖不觉怔了怔,几个多月前他与袁从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物是人非的感触猛烈冲击着他的心胸。狄景晖深深吸了口气,抬腿迈入大门。

失去了刺史的庭州官府群龙无首,临时主事的只是一名录事参军,自谓位低人微,不肯承担任何责任,以“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态度来对待所有公务。见到狄景晖进来,赶紧点头哈腰地迎到正堂之外,让不知就里的外人看到,恐怕要误会狄景晖才是上官。狄景晖也不管他,只对着正堂案上高高摆放的圣旨磕头下跪,双手举过头顶,郑重接过。

这边狄景晖还在细细阅读圣旨,那边录事参军已急不可待地向他恭喜了。狄景晖充耳不闻,虽然多少有些思想准备,圣旨上的内容仍然令他百感交集。真没想到,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他就这样结束了流放生涯,也结束了豪迈与悲壮交织、神秘与激情共舞的西域生活,从此命运又要将他引入一个全新的未来,那里既有看似熟悉的荣耀和富足,却又包含着陌生的危险和考验。当然这一次,他还是别无选择,只有前行。

向录事参军道了谢,狄景晖便要告辞。录事参军殷勤相送,二人刚走到刺史府门前,“咚、咚、咚”的鸣冤鼓声震耳欲聋,将二人都吓了一跳。再听府门外,哭号叫闹已经乱作一团。狄景晖正大感诧异,差役狂奔入内,向录事参军报告说,刺史府门外有百姓闹事。那录事参军就怕出事,顿时急得变了脸色,再一细问方知,原来是最近城中多户百姓走失了家中小儿,一连数日遍寻不着,家里人都着了慌,结伴到刺史府报官来了。

录事参军一听,脑袋大了好几圈,真真是越怕麻烦越麻烦。抬起头来,看到狄景晖正盯着自己,录事参军咧嘴苦笑:“狄公子,您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了?咱庭州怎么就没个消停?”

狄景晖耸了耸肩,调侃道:“流年不利吧,恐怕录事大人要去求个神拜个佛。”

见录事参军仍在原地百般踌躇,狄景晖拱手道:“录事大人公务要紧,狄某就不多叨扰了。”

“咳!”录事参军连连摇头,也作揖道,“要是狄大人在就好喽,小官也不用如此作难。狄公子请便,小官就不送了,不送了。”

狄景晖打个哈哈:“这种案子恐怕还是本地人断起来更顺手,录事大人不过稍微辛苦些,替百姓找回走失的孩子也是积德的好事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