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硝烟(第8/12页)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袁将军!”梅迎春再难抑制澎湃的激情,将对方伸出的双手紧紧握住,所有的许诺都已做出,接下去便该舍命一搏了。

三天后的这个深夜,在寂静无人的巴扎上,袁从英一边牵挂着伊柏泰的战况,一边回顾自踏上庭州土地后所发生的一切,自己的每一个行动,每一次抉择。他再次考量全局,仍然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得完全正确。假如有可能,他真的很希望向狄仁杰征求意见,像过去十年已经习惯了的那样。但是,今夜袁从英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根本没有人可以依赖可以求助。十年之后,他再次孑然一身站到悬崖边缘,在终于做出选择的那刻,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还是像十年前,或者更早前一样,坚强、赤诚、无所畏惧。那么,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就够了,不求无过,但求无悔。

同样是在这个夜晚,狄仁杰坐在洛阳狄府的书房内,心潮涌动无法平静。屋子里面灯火辉煌,宽大的书案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来自庭州的军报。这份军报,狄仁杰翻来覆去地不知道阅读了多少遍,都可以倒背如流了。虽然事实还有些零散,脉络也不完整,但庭州,乃至西域危急的信号明白无疑。联系到前段时间发生在洛阳的二张谈判阴谋,狄仁杰的内心充斥巨大的不安。他知道这份军报的千钧重量,更可以想象他最最关心的孩子们,此刻置身于风暴的中心有多么危险和艰难。然而他这个大周宰相,朝堂的擎天之柱,还是要小心翼翼地走出每一步,因为自己的一招不慎就会给边境的百姓们,给大周,乃至他最钟爱的孩子,带来灭顶之灾。狄仁杰,不得不在垂暮之年,鼓起生命中的全部勇气,来面对这番连筋带骨的可怕考验。

从收到军报的第二天起,狄仁杰已经连续吃了武皇两天的闭门羹,明天一早他还是会去上阳宫求见,虽然二张势必继续阻挠,但是狄仁杰了解武则天,凭着他与女皇这么多年所建立起来的信任,他知道最迟明天,武皇必定会召见自己。也只有在武皇的面前,狄仁杰才会呈上这份军报,他已准备好面对女皇任何可能的反应,即使是雷霆大怒也不足惧。最重要的是,要让她亲自作出判断,而绝对不能通过那两个惺惺作态的奸佞小人,否则袁从英必获重罪,而这一次,狄仁杰下定决心要保护好他。

“大人。”沈槐不知何时已侍立在狄仁杰的身旁,轻轻一声呼唤,将老人从万千思虑中召回。

狄仁杰怔了怔,才应道:“哦,是沈槐啊。”这几天来他全副身心都放在边境的危局,几乎已经把沈槐给忘掉了。

沈槐在书案上搁下茶盘,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军报,狄仁杰不在沈槐面前藏匿它,但也未向他作过丝毫解释。沈槐并不过问,只是低声道:“大人,您这两天几乎不眠不休,如此操劳身体会受不了的。”顿了顿,他诚恳地道,“大人,沈槐愿与您分忧。”

狄仁杰伸出去端茶盏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少许茶水泼溅出来,手指被烫得微痛,他抬起头,对沈槐歉意一笑:“沈槐啊,你来读一读这份军报吧。”

“这……”沈槐尚在犹豫。

“嗳,”狄仁杰温言,“没事,你看吧,这是从英从庭州发来的。你看了,我也多个人商议。”

沈槐启封阅信,只匆匆读了一遍,就觉得头顶上炸开一个惊雷,他完全明白了这两天来狄仁杰彻夜难眠、焦虑万端的原因。放下军报,沈槐抬眼看着狄仁杰疲惫沧桑的面容,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无论多么睿智,他毕竟是个古稀老人了啊,却还要承担这样巨大的压力,他还能应付得了吗?

狄仁杰似乎没有看到沈槐脸上复杂多变的表情,只轻轻叹息着问:“沈槐啊,从庭州到洛阳,日夜兼程需要多长时间?”

“唔,二十日左右吧。”

“这份军报是四月初八从庭州发出,一路走了十七天,三天前到达洛阳,而今天已是四月二十八日,也就是说,军报自发出至今整整二十天了。”

狄仁杰手扶桌案站起来,慢慢踱到书房门口,翘首眺望,如墨的夜空中一轮新月正在穿云破雾。背对着沈槐,他仿佛在自言自语:“二十天,二十天里可以发生多少事情啊,明天,明天,圣上啊,老臣就怕等不及明天了。”

话音刚落,二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狄忠一头撞进小花园的月洞门:“老爷,老爷!宫中来人传话,要老爷即刻入宫面圣!”

狄仁杰猛转过身,一字一顿道:“果然还是来不及了,怪我,都怪我啊!”他低一低头,又昂然挺起,厉声喝道,“沈槐,随我进宫!”

上阳宫最高大状美、绮丽恢宏的观风殿,已经沉寂了数月,在今夜突然间大放光华。高耸的殿宇之上,新月的皎皎清辉不停流转,玉宇琼光交相辉映,将夜色渲染得更加瑰丽深邃。遍插四周的红烛在寂静无声中燃尽所有,灼热的光焰投射在每个人的脸上,整座殿堂内没有半点阴影,连最细微的暗尘都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