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雀(第9/13页)

袁从英把韩斌从茅草堆里拎出来,让他负责点干柴烧炕。屋子中间有个大树桩,看来是当桌子用的,他就把武逊扔在茅屋的那一大包物品也拿过来放在桌上,慢慢翻看,居然还找出几支蜡烛。天色已经渐暗,韩斌把火炕点着了,袁从英就着炕洞中的火燃亮一支蜡烛,又从地上捡起块铁皮当烛台,滴了点烛油在上头,蜡烛站牢了,这点点微弱的红光和炕洞里熊熊的火光在一起,竟给这大漠中孤零零的土屋,带来了久违的家的感觉。

土炕上暖烘烘的,狄景晖躺了一会儿,觉得缓过点劲来了,就听到自己肚子里咕咕直响。狄景晖从床上一咕噜爬起来,开始在屋子里到处转悠,东翻西找。

袁从英等他折腾了一会儿,才问:“你在找什么?”

狄景晖一边继续翻着,一边道:“找锅子啊,今晚咱们有火有油还有盐,别再吃那个冷冰冰的馕了吧,再吃我就要吐了。你这包袱里不是有干面条嘛,咱们下点面吃如何?”

袁从英随口应道:“行啊,只要你能找到锅子。”

韩斌听说有面条吃,也来了劲头,跟着狄景晖一起在土屋里乱翻,被狄景晖朝旁边一推:“去!你到那个茅屋里找。”

“哦!”韩斌扭头就跑去茅屋。

袁从英把油、盐重新收回到包袱里,对狄景晖道:“我去周围看看。”便出了房间。他沿着河床来回走了一段,月光很明亮,将整条延绵的河床映照得异常清晰,比两旁低了足有丈余的河床上隔不多远就有个积水的坑洼,在月光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袁从英特意凑到其中的一个水洼旁看了看,积水已被尘土沾污,人是没办法饮用的。

东南方的天边,一轮新月之下,天山山脉雄浑的黑色山脊闪烁着神秘的光辉,自它而下,则是沙丘的影子高低起伏、连绵不绝,一直来到近处的胡杨林后。在这整片不见边际的穹庐旷野之中,寂静中似乎总有难以言传的凄婉和孤独,从久远的过去而来,又将人的思绪引向难以捉摸的未来。

围着他们暂居的小土屋,袁从英绕了个大大的圈子,仔细观察了周边的全部情况。他发现,牧人选择在这个地点作为落脚点,是经过周密思考的。如果真像武逊所说,夏天前面的河床充溢河水时,这条河流就既是天然的屏障,可以阻隔来自对岸的野狗和狼群的攻击,又可以为人畜带来沙漠中最宝贵的水源,屋后的那片胡杨林,同样挡住了大漠上的沙暴,也是一重很好的保护圈。袁从英在四周的硬地上还发现了好几个凹陷下去的土坑,看去是人力所为。从土坑里已被烧成黑色的泥土来看,这几个土坑是专门用来点篝火的。袁从英蹲在土坑边细细搜索,还找到了好多块烧得黝黑的铁条和铁片,像是烧烤食物时候用剩下的。看来这些篝火堆不仅被用来吓退企图靠近的野兽,同时也帮助在此暂居的牧人们烹饪美味的食物。

袁从英想着或许能派上什么用场,就随便捡了几块大大小小的铁片铁条,回了土屋。再看屋子正中的大树桩上,果然放了口铁锅。狄景晖和韩斌坐在土炕上发愣,袁从英便问道:“还真找到锅了?先煮水吧。”

韩斌跳下炕来把他拉到桌前,噘着嘴:“哥哥,这锅子全都锈了,不能用的。”

袁从英一看,铁锅内外果然都锈迹斑驳,拿手一摸就沾上黑红的铁锈,他冲着韩斌笑了笑:“看来你今天还是吃不上面条。”

韩斌扁了扁嘴,几乎都要哭了,袁从英这才发现他的额头上肿起来一大块,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韩斌带着哭音抱怨:“我刚才去草棚子里面找锅子,地上有个铁疙瘩,绊了一跤,好疼!”

袁从英想了想,把自己捡来的一块最大的圆铁皮放到桌上,沾了点水擦干净,让韩斌把馕掰成小块,平放在铁片上面,还在馕上洒了点盐和油,塞进燃着柴火的炕洞里面。不一会儿,烤饼的香气就充满了小土屋,取出来一尝,果然又香又脆,三人这才津津有味地吃了个饱。

狄景晖连连赞叹:“很好,很好。这才是原汁原味的塞外美食,比面条好多了。”

韩斌拉着袁从英的胳膊道:“哥哥,这个好吃,可我还是想吃面条。”

袁从英刚点了点头,狄景晖插嘴道:“等明天那个武校尉带我们去了伊柏泰,你想吃什么都容易。”

袁从英抬眼看了看狄景晖,轻声道:“你真这么想?”

狄景晖一愣:“是啊,怎么了?你觉得有问题?”

袁从英摇摇头,随后任狄景晖再问什么,他都不开口了。

桌上的蜡烛很快就燃尽了,袁从英要节省着用,不肯再多点一支。狄景晖和韩斌本已累得筋疲力尽,吃饱喝足往炕上一倒就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为了防范野兽,袁从英还是去屋外点起一堆篝火,他守在篝火前一坐又是大半宿,实在是太累了。虽然户外的彻骨严寒还能让他不至于沉睡,但头脑中也时时有些半明半暗的恍惚,好像一忽儿又回到了多年前一个人亡命天涯时的情景,当时便是这样,即使疲困得几乎要死去,也还是要强迫自己保持警惕,否则下一刻就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当然,现在的情况还有所不同,那时候他还可以一时泄气到恨不得死了算了,如今他连这样自暴自弃的权利都没有了,因为他必须活着,才能保护好屋子里面的那两个人。真的万万没有预料到,他们的塞外生涯会如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