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

崔执和薛怀安乘坐的马车驶出码头,穿过宏大的城门,行进在泉州城内的宽阔街道上。大约是不担心薛怀安会逃跑或再次举枪,崔执并没有安排看管他的人手,车内两人各自望着窗外,心事重重。

因为人口的增长,泉州城在多年前曾经拆除旧城墙扩建了一次,旧城墙的位置变为叫作承泰街的大路,承泰街外侧的新城则被泉州人叫作外城,外埠新迁入泉州的人大都居于外城。

马车走上承泰街的时候,崔执忽然不咸不淡地开了口,眸光却仍望着窗外:“我自幼习武,耳力好于常人,薛总旗,你和傅冲刚才所言我听了个大概。”

然而崔执话落,却没有等来意料中的回应,车厢内唯有一片沉默伴着车轮吱呀之声,崔执微一蹙眉,转过头去看薛怀安,见他虽然盯着窗外,目光却松散无焦,似是沉于迷思之中。

见薛怀安有些发痴的模样,崔执冷哼一声,扭头不再去看他。然而恰在这时,薛怀安却犹如被马蜂蜇了般“啊”地叫了一声,回身一下扒住崔执的胳臂,急声道:“快回去,快回海上去,我明白了,快!如果赶不及,那些银子就没了。”

崔执面露疑惑之色,却仍是吩咐赶车的力士全速返回海港,之后才问:“薛总旗,可否请解释一下?”

薛怀安见马车已疾驰在回泉州港的路上,略略舒了口气,道:“崔总旗知道浮力的道理吧?”

崔执微一迟疑,才道:“粗浅的道理在公学里学过,崔某念完公学便去当了力士,并未继续求学,薛总旗要和我探讨物理吗?”

薛怀安知道大多数锦衣卫都是像崔执这般,十几岁就当了力士,之后被选上的人经过训练便可以成为正式的锦衣卫校尉,故而书念得并不多,甚至有的连公学都没有上过,便耐心解释道:“简单来说,如果一个物体在水里受到的浮力等于重力,它就会悬浮在水中既不下沉到底也不上浮到水面。所以,那十个银箱,很有可能没有沉入海底,而是被抢匪用什么法子悬浮在了水中。”

“哦?什么法子能让银箱悬浮在水里呢?还有,银箱在水中的深度该如何控制?想来就算在水里,也应该在深处,要不然,会水的人下去了这么多,怎么都没人看见?如果是在深处,那么我们的人捞不上来,抢匪就有法子捞上来吗?”

薛怀安见崔执并未深思,却几句话都问在关键之处,心下倒是生出几分佩服,答道:“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每个箱子上都能拴一个其所受浮力大于所受重力的气囊,那么就能保证银箱最后会浮出水面。可是在这之前,却要使银箱先不要浮出水面,这才能躲避过我们的找寻。那么就需要再加上一个重物,有了这个重物,总重力就会大于浮力,银箱就会沉入海底。然后,那个重物可以一点点减轻重量,减到一定程度,总重力等于浮力,银箱就会悬浮在水里,之后,这个重物继续减重,直到减至总重力小于浮力,银箱就会被气囊带着浮出水面。”

崔执听了,并未马上再问什么,一双黝黑的眼睛锁住讲得有些兴奋的薛怀安,好一会儿才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对不对?”

“对。”

“那所谓气囊和重物是什么,你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世上可有那么大的气囊和会自行减重的重物?”

“气囊的话,没有一个大的,几个小的绑在一起也可用。我在某本游记中读到过黄河上的人们会把几只羊皮气囊绑在一起做筏子渡江,既然连人和货物都能载得,浮起一只百余斤的银箱应该也不困难。至于自行减重的重物,想来也可以解决,只要将能溶解在水中之物放在布袋里,等着它慢慢溶解便可自行减重了,比如装一大袋粗盐。所以,如果真如我推想这般,当时那艘绿旗驳船上应该有这样一个设计……”薛怀安说到这里,怕讲不清楚,开始用手比画起来。

“船上有夹层,夹层里有几处放了炸药,夹层上面则是装银子的铁箱,铁箱下放置了机关,重量一够,机关就会激发燧石点燃引线,最后引爆炸药。铁箱下连着坠入海中深处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拴着气囊和重物,一旦铁箱在爆炸后入海,就会先坠向海底深处,然后,因为绳索另一端的重物不断在减重,最后不知何时就会达到铁箱加上重物的总体重力小于浮力的那一点,气囊就会带着绳索另一端的铁箱开始上浮。”

崔执听到此处,浓眉一抬,道:“如若真如你所推测,那么,我们不在海上这会儿,恐怕重物已经溶解得差不多,银箱也许早就浮出水面,被抢匪取走了。”

“是,我也是一想明白其中关节,便害怕发生这种事。可是,现在想想,我们倒是有一点儿好运气,一是因为附近船上的抢匪已经被击杀了一个,很难说还有其他人在那里守着;二是如果我是抢匪的话,一定会选择溶解缓慢之物,因为毕竟从这东西入水,到我和宁霜赶到驳船卸下银子,再到爆炸和取走浮上来的银箱这整个时间不可能精确计算和控制,所以宁可选择溶解缓慢之物,等上哪怕一天两天才能让银箱浮起,也不会冒险选择溶解速度过快的。更何况,刚才在那劫匪的船上,我见到了一些吃食和淡水,虽然不多,但也够他一顿饭的,大约他是预备要在船上待过下一顿饭吧。这样一估量,银箱很可能还没有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