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第2/4页)

话音一出,初荷连害怕的工夫都没有,就听见箱子“砰”的一声被打开,接着便是娘的一声尖叫。

在凄厉的叫声中,隐藏于黑暗中的初荷听见一种奇异的、永生不能忘记的声音。

那是金属切入身体时的锋利,血肉与刀剑摩擦时的震颤,灵魂飞离肉体时的诀别,即使从未有过这样可怕的经验,年幼的女孩儿也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不许出声,无论如何都不许出声!

她的喉咙被套上了娘的咒语,连本能的惊叫也无法发出。

世界在那一瞬静寂下来,悲伤或是惊恐都不再存在,连心跳也似乎停止了。在幽闭的黑暗空间里,初荷唯一的感觉只是有黏稠的液体渗过了木板的缝隙,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上,再滑入她的唇中。

鲜血是温暖的,她这样想着,在被光与热抛弃的世界里,安静得犹如死去了一样。

“这里似乎是小孩子的房间。”低沉的男声响起来。

“嗯,先去书房搜搜,这里大约不会有什么了。”尖厉的声音道。

“还是先搜搜这里吧。”

“先去书房,反正一家子都被杀光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一会儿再来也不迟。”

“那分头,我查完这里就过去。”

初荷听见那个有着低沉声音的男子又四处翻东西的声音,接着脚步声再次回到木箱边上,然后是箱子被打开的响动,似乎那人要再次检查一下木箱。

就在这时,初荷觉得眼前微微一亮,木板上的重压骤然消失。

突然,娘凄厉的嘶吼声响起:“你杀了我女儿,我和你拼了!”

初荷心头一惊,难道娘刚才没死?这是她跳出木箱去了?

然而在短暂的搏斗声之后,初荷便听见一个重重倒地的声音,接着是一串咒骂:“他奶奶的,这臭婆娘命还挺大,我看你这次死绝了没有!”

话落,又是三四声兵器插入肉体的声音,之后,那脚步声便渐渐离开了房间,终于,只有初荷一个坠入了寂静无声的地狱。

薛怀安找到初荷的时候,以为她死了。

他掀开木板,看见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儿睁着一双空寂的眼睛,没有恐惧或者悲伤,像是魂魄已经被谁抽离出她的身体。

他一把将初荷抱入怀中,失声地叫她的名字,然而,他立刻惊讶地发现,她的身体是温热的,她的鼻息轻轻打在他手上,让人想起蝴蝶的翅膀扫过皮肤时那脆弱而微小的触感。

她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薛怀安忍不住落下泪来,几乎要跪地叩谢老天的慈悲。

他迅速地检查了一遍初荷的身体,发觉并没有任何损伤,于是大声地呼唤她的名字。

初荷犹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头娃娃,毫无反应,眼睛直视着地上娘亲的尸体。

尸体上有四五处伤口,其中一处正在胸口,鲜血在那里与衣服凝结成一大团,像极了一朵浓艳的血玫瑰。

初荷只觉得那玫瑰正在不断变大,火一样燃烧着,眼里只剩下漫天漫地的红。

那红色浓稠焦灼,迫得她只想大声地嘶叫。

然而,她叫不出来。

从那天开始,初荷失去了声音。

薛怀安细细搜索了初荷家的每一个角落,可仍然找不出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所有的证据从表面看起来,似乎都只是一桩普通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但是,这绝对不是一桩简单的入室抢劫杀人案!”薛怀安肯定地说。

“为什么?这家不是的确有被盗的痕迹吗?”锦衣卫总旗李抗问。他是事发之后,薛怀安唯一通知的人。

“杀人满门,又不留任何线索,这算得上是一伙老练的悍匪了吧。但是这么一伙人为何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此地?按理说,要是本地有如此强悍的黑道,方圆五十里以内必有耳闻吧。”

“也许不是一伙人,而是一个人,因为什么原因突然起了歹念。”

“他们家中有两个成年男子,再加上小孩儿和妇女,若是一个人冲进来干的,就算再怎么凶悍,响动能小到邻里都不曾发觉?”

李抗年约四十,略有些中年发福,干了二十来年锦衣卫,也只是一个百户所内下辖五十人的总旗。

他于刑名断案没什么特别的本领,好在经验丰富,为人正直,对有学问的人向来佩服,此时听薛怀安说得如此肯定,很干脆地问:“薛校尉,这案子你究竟怎么想的?”

薛怀安先是回头撩起身后马车厚实的挡风帘子,确认初荷的确是睡着了,才引着李抗往院门口走了几步,指指那在冬日里萧瑟寥落的庭院。

在南方冬季阴冷的风中,庭院虽然仍然青翠,却远没有其他季节百花争艳、蜂蝶竞舞的热闹繁华,蜿蜒的石子小路上,一道鲜血汇成的小溪顺着石子间的缝隙流淌到将近院门处,才干涸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