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花与枪(第2/3页)

“那倒不大可能。清国与咱大明南北对峙这么多年,他们的锦衣卫绝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咱们的地头上自报家门。更何况,他们也没有锦衣卫衙门。”薛怀安居然没听出初荷正在打趣他,继续一本正经地回答。

“难说,比如换作你吧,我看你就算是身在清国,还是会明目张胆地说,我就是泉州府锦衣卫。”

“在下哪儿有那么傻的?”薛怀安说完,挠挠头,看看眼前鬼鬼笑着的初荷,终于有点儿明白过味儿来,“姑娘,你这是在暗讽在下呆傻吧?”

“哪有,哪有,锦衣卫哥哥,你多心了。”

“但在下看来,分明觉得有一些。”

“那可真是你多心了。你呀,真是太敏感了呢。我爷爷说,这是潜在抑郁型气质的外在表现,这样的人,精神都像花儿一样娇嫩,一受打击就会枯萎。”

“真的吗?‘抑郁型气质的外在表现’?”薛怀安把最后的这个陌生词组又来回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很有点儿了不起的感觉,望向初荷阿公的眼神便越发恭敬。

“老人家,你们可是从北方搬来不到一两年?”薛怀安问。

初荷的阿公略有些吃惊:“这位官爷怎么知道的?”

初荷不等薛怀安回答,抢白道:“爷爷,他听口音就知道了呗。哦,这不,我叫您爷爷来着,北方人才喜欢这么叫的。”

阿公摇摇头道:“当年李自成作乱、清兵南下之后,北方人移居此地的很多,光凭这个,可看不出我们才移居此地不过一两年。”

薛怀安一指小池里的荷花,答道:“贵府的荷花是栽在盆子里再放入水中的吧,从这里能看到水中盆子的边沿。”

初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隔着清浅的池水,果然看见埋在泥里的荷花盆露出一道盆边儿。

“如果是本地荷花,直接种在泥里就好,但如果是名贵的品种,又是从别处用花盆移栽来的,种花人害怕荷花不适应本地土质和气候,就往往必须先在原来的盆里养上一两年,等到适应了气候再挪出盆来。”薛怀安继续解释道。

阿公赞许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再加上口音,你自然就能猜出我们刚从北方搬来一两年。官爷有这等眼力与推理能力,一定不是负责地方治安的锦衣卫,大约是专管刑事侦缉的吧?”

“正是,不过在下刚从书院出来,被征入锦衣卫没有多久,只懂得些书本知识,一切实务还要从头学起,这人体的奥妙便是其中之一。”说罢,薛怀安把手中的人头往前递了递。

初荷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半步,面对那颗黑头,阿公倒是依然镇静如常:“你手里那麻袋漏了,这颗头颅你这么拿着走在外面总是不妥。来吧,你先跟我进来,我让儿媳找块布给你包一包。”

薛怀安闻言恍然大悟,捧着那颗脑袋略一施礼:“对啊,老丈说得有理,那就多谢了。”

自从那日,薛怀安跟着阿公进了屋子,从此便成了初荷家的常客。

她阿公早年四海游历,跟着商船到过英国和土耳其,也随驼队穿越沙漠,一直向西走到了意大利,故此讲起当年的见闻,便会滔滔不绝。时间长了,家人早就耳朵起茧,难得薛怀安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老人家讲多久,他就能听多久。

初时,初荷以为薛怀安是假装有兴趣,来讨好老人家,后来发现,这人即使听到了重复的故事,仍然是目光炯炯、兴趣盎然的样子,还喜欢和阿公讨论,当真是饶有兴趣的模样。

这人啊,可真是个呆子!初荷在心底里这样笑他。

而薛怀安喜欢待在初荷家的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初荷的爹爹。

她爹学问渊博,于数学、物理、化学及哲学都有很深的造诣,但隐居于此地不为人知,只是间或用笔名刊发些书籍、文章,被薛怀安恭敬地称为大隐士。

薛怀安因为家庭变故,没能完成在书院的学业,这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故而遇到如此良师,犹如久旱逢甘霖的秧苗一样,恨不得一股脑学走初荷爹爹的全部知识。

初荷的爹爹原本也就是随便和薛怀安聊聊,然而偶然知道了他的经历,顿时便来了兴趣。

说起来,这薛怀安也算有些来头。

他父母年轻时游学英国,在剑桥生下薛怀安。十岁上他的父母不幸去世,可南明的薛家人却无法很快赶来接回已然成为孤儿的薛怀安,于是他父母的导师牛顿[1]教授便将他接至家中抚养。

老教授在闲暇时以教导薛怀安学问为乐,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不到,却让他受益良多。

“牛顿教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初荷爹的口气里夹杂着崇敬与好奇。

薛怀安想了想,觉得用一两句也说不清楚,但还是尝试着描述了一下这位被人们无比敬仰的老者:“他不做任何娱乐,不散步,不下棋,不打英国牌,常常忘记吃饭。脾气温和内敛,但外人看上去可能有点呆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