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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希望他先去自己父亲那里说明情况,如此暗中行事,老先生会很生气的啊。于是,我生拉硬拽地将中村佑行拉到了他父亲的办公室。两个人竟都默不做声,这场面真是让我为难,我只得勉为其难地代中村佑行说出了他的想法。

“中村增造听完后,什么话也没说。其实,他早就知道儿子的志向,也很了解他的脾性。两个人之间的冷战,因为我所不知道的原因,就这样开始了。

“最后的妥协结果,让我很感意外。中村增造教授提出了一个古怪要求:他找出了高木繁护一九三六年出版的那本《南传佛教正朔勘名》,然后交到了儿子手里。你们猜他都说了此什么?”

直子和宋汉城示意J博士继续往下说。

“他要儿子带着这本书,自己找个不知名的寺庙持戒修行三年。三年后,中村佑行回这里时,如果能在默默修行中有所觉悟,拿出自己的研究成果,他本人就将提前退休,举荐自己的儿子继承自己这个终身教职。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挑战书啊。两个人就这样打了个赌,而我充当了居间证人,三人当下就抓起纸笔,立下了契书。中村拿着自己那份,恭敬地放在地上,跪伏在地,叩首三下,然后就退了出去。他找了老家鹿儿岛的一座几近荒废的寺庙落脚,一年中消息全无。在他修行的第二年,等我某次路过鹿儿岛,顺路去访问他时,庙里的主持却告诉我中村已不知所终。据他转述说,中村佑行某天突然告知他要出门远游,就这样辞别了鹿儿岛。

“下面发生的事,更让人奇怪。三个月后,中村意外地又出现在我面前,他还带了一个年轻姑娘过来,突兀地告诉我说他要结婚了,并请我担任他的证婚人。原来,从鹿儿岛出走后,他返回了东京,竟然找到东京郊区的一所中学当了老师。那位年轻姑娘是他大学的同学,后来成了同事,也就是现在的中村夫人。我就被这个古怪家伙硬逼着做了证婚人。婚礼那天,中村增造教授没有出席,却叫人送来了一封书信,信里没有什么具体文字,只写了距离兑现约定的时间还有多少日子。而中村佑行,也同样大气地回复了一封信,上面写道:‘父亲大人请于几年几月几日履行前言。’

“据说中村做教师的那段时间似乎和校长还有同事们相处得很不错,只是在每个周末,他都会安静地工作,谁都不能去打扰。在假期里,他整天就泡在各个大学和研究机构的图书馆里。为此,我还让中村假冒了我助手的名义,为他找了不少关系,提供了方便。

“那段日子中村过得很平静。每年他都会带着媳妇回上野家里看望父亲和母亲,但父子两人除了家常话,绝口不提当初的约定。我也觉得当初的打赌似已悄然作废,可能双方都淡漠忘怀了。

“约定时间到了,可我却已忘了这事。中村增造特地打电话让我去上野他家。我到了后,中村佑行已经在那里了。中村增造当着我的面,说他打赌输掉了,他将提前退休,而中村将继承他的职位,并请我一同举荐。真是让我惊讶不已的一对父子。可我到今天,还不清楚中村做了些什么功课,通过了父亲的严格审核。

“以后的事情,大家应该都清楚了。中村辞去了中学的工作,在中村增造的研究部门担任父亲的助理。一年后,中村增造以身体健康原因向校方提出了辞呈。同一年,中村出版了第一本学术专著,他开始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研究生涯。第二年,他申请去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佛学研究所做访问学者,那里是英国乃至世界收藏佛教书籍最多的学院。他加入了巴利圣典会。对这个圣典会,我想两位都不会陌生吧?”

宋汉城当然知道,可直子就未必清楚了。J博士讲得兴起,浑然忘了这一节:“巴利圣典会成立于一八八一年,由里斯·戴维斯夫妇一手创办,在泰国皇室的赞助下,曾出版了巴利文三藏的英译本。原来,在日本和父亲打赌的三年期间,中村已开始自学巴利语、梵语和藏语,到欧洲求学,是他为自己的学术生涯早已规划好的既定步骤。

“中村在英国的第二年,又制造了一个意外。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已离开伦敦大学,转入牛津的东方研究所,读考古学的博士。我当然为他祝贺,他的学术轨迹与其他日本学者大不相同。说到日本近代的佛教学者可谓灿若群星,从冈仓天心和释宗演,到集大成的铃木大拙,他们的研究路径,都是站在世界文化的角度进行东西方哲学精神的解析与对话。而中村佑行,我个人觉得,更与南泉普愿[1]所说的‘须向那边会了,却来这里行履’的精神相合;中村显然并不关心现世宗教的问题,他的目光聚焦于原初佛教的本来面目,那几乎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顶峰。而他的方法体系并不拘泥于比较宗教学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