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与钟摆(第5/7页)

在此后的几个小时中,我在恐慌和恐惧之中,一直在对钟摆钢刀的下降速度和震荡幅度进行计算。它就这么不急不缓地、一点点地下降,它的下降速度虽然很慢,然而始终都在不断下降。好几天之后,它已经降到了很低的地方,大钢刀摆荡带起来的风我都能清晰感受到,钢刀尖利的味道我也能嗅得出。此时我已经十分厌烦这一切了,我祈祷着这钢刀能更快地下降,尽早让这一切结束掉;我已经陷入了发狂的状态,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想让身体向上,让那可怖的钢刀快些结果了我。可是此后,我又猛地平静了,安稳乖巧地在木架上躺着,就如同被什么古怪玩具收服的孩子,带着满足的微笑看着那锃亮尖利的钢刀。

此后我又失去了意识,不过时间很短,因为在我醒过来之后,注意到钟摆钢刀没有往下降落多少。可是,我马上又想到,我昏厥的时间也说不定很长,不过那些行刑的恶魔们发现了我的昏厥,就先让钟摆的下降停下来,等我醒来再对我接着进行折磨。醒来之后,因为长久以来都没有进食,所以我感觉到一阵难以描述的虚弱和恶心感。人的身心处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之中,竟然还会有吃东西的渴望,真是没想到。

我痉挛着将左手伸出,把盘子里老鼠吃剩的食物拿了过来。就在我将一小口食物放到嘴中时,一个带着点开心与希望的模糊想法突然从我脑海中闪过,可是,处在此情此景之中,所谓的希望不过是自欺欺人吧?是啊,因此我说这仅仅是个没有成形的、模糊不清的想法,毕竟信马由缰的模糊想法谁都产生过。一个带着开心和希望的模糊想法确实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不过转瞬即逝,再也找不回来。我基本的心智思考能力已经被长久的精神折磨摧残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就是个地道的蠢蛋。

我明白,这弦月形的钟摆钢刀以恰好和我的身体呈垂直角度的方向进行摆动,并且刚好就在我的胸口上,到时候,它将从我身上的粗毛边长袍划过,然后继续摆荡,接着向下划、向下割。虽然它有着大得离谱的摆荡幅度,大概起码有三十英尺宽,并且它也肯定有惊人的向下砍的力道,想来也能够轻易地切断周围的铜墙铁壁,不过我想,它就这么来来回回地反复摆荡,恐怕要花上好几分钟才能真正把我的长袍划破。想至此处,我就不自禁地停住了思考,我在潜意识里还在自我欺骗,觉得我只要不再接着想下去,钢刀就会在这个高度停下不动,不再往下。不可以,我要先做好心理准备,不能容忍自己的懦弱,所以,我逼着自己认真想象——那钢刀将袍子划破时所发出的声音和那时我浑身汗毛倒竖的感受。越是这么想,我心里越是恐惧,最后牙齿也战栗地互相磕绊。

钟摆钢刀还是在缓缓地、平稳地,却又一刻不停地往下降!一种亢奋而疯狂的状态攫住了我的神经,竟对钢刀缓慢的下降速度及其快速的震荡幅度进行比较。它左右忽闪着摆荡不休,并且还发着那让人发狂的尖叫声。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只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巨虎恶兽。而我呢,就像被两只魔鬼轮流占据一样,此刻狂笑,下一刻就鬼叫。

钟摆钢刀始终在下降——它确实在一点点下降,残忍地下降着!就在距离我胸口三英寸的地方,它悠悠然地摆荡着。我猛烈地挣扎着,想让左手恢复自由。我左手的手肘下面的部分未被绑住,能自由活动,可还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附近餐盘中的食物放到嘴里。所以,我要是能让自己的左手完全恢复自由,就可以将钢刀抓住,让自己免予被割断的残酷命运。这就好像即便有一场雪崩就要发生在我的眼前,我也会尽一切努力阻止它,拯救自己。

钟摆钢刀始终在下降——它毫不停留地、冷酷无情地下降着!它的每一次摆荡,都让我感觉一阵毛骨悚然,我痉挛般地浑身战栗,同时还在痛苦地挣扎着。我绝望地盯着反复摆荡的它,啊,虽说一死万事空,然而此刻,我心中却是千种情愁,无法言说。仅仅想象那坚硬锐利、锃亮发光的钢刀就要从我的胸膛轻轻划过,冷汗就会浸满我的全身。可是,不对,那使我全身上下每根神经都在颤抖的,是那缥缈得近乎不存在的生存希望;在我的身边唱着胜利凯歌的,是那希望;正在对着我这个异教徒死刑犯呢喃细语的,是那希望。

我想,钟摆钢刀再有十或十二下的摆荡,就会精确地从我的长袍上划过。可是没有料到,我绝望的心情竟然因为这个观察而变得无比冷静,在这段经受着痛苦磨难的时日中,我第一次能做到这么冷静。然后,我又想,他们没有用很多条小束带而是用一条很长的皮带将我捆绑住,这就意味着,不管钢刀从我身上哪个部位的皮带划过,都会割断皮带,那么,我的左手或许就可以完全自由活动,从而从皮带的束缚中摆脱出来,逃得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