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家之倾倒(第3/8页)

亚瑟这副不协调的诡异脸孔真的把我吓坏了,可是很快我就找到了原因。我想,那是因为他非常想压抑住自己的精神紧张和内心的惊慌不安,却又无法完全压抑,因此才会表现出这副极不协调、扭曲痛苦的诡异表情。可是,将他这怪异模样的原因找到之后,我倒一点也不惊讶于他所表现的惶恐和紧张,或者说,事实上是他信中的笔记和口吻,已经给我打好了预防针;并且,我记得他小时候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他似乎有着跟常人不同的性格气质与身体状态。我注意到,他的性格阴阳莫测,这一刻也许阳光活泼,下一刻就成了阴沉忧郁。

另外,他说话的样子也会因为情绪的不同而发生变化。一般在精神萎靡、郁郁寡欢时,他说起话来就好像在发抖,一副毫不干脆、拖泥带水的样子,让人听起来非常费力;然而他要是有了精神、情绪亢奋,就会有迥然不同的神态,说话时不但会简洁明快、铿锵有力,看上去还显得从容不迫,他的声音也变成了沉稳和缓与抑扬顿挫兼而有之,听起来既清晰又让人愉悦。人们会对这种说话神态产生似曾相识之感,就好像染上了毒瘾的瘾君子或喝多了的酒鬼,他们处于亢奋期的时候,说话就是这个样子的。

现在,亚瑟跟我交谈的语调就是那种瘾君子或酒鬼亢奋时的样子。他滔滔不绝地解释为什么要请我到这里来,说是诚挚地希望我能陪陪他、给他安慰,说是真的想见见我;然后,他就说到了自己的病,那种病是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是先天性的,没有治愈的可能,然而他马上又补充说,很快这种病就要消失了,不久之后他就无须接受这种煎熬了。他还说到,因为这个病,他受不了一点点的刺激;他虽然很仔细地描述了一番,然而我还是没有搞懂所有的细节,我想,也许这跟亚瑟的说话方式有关吧!

他还说,他的感官知觉因为这个病而变得非常亢奋敏感,所以,他只能穿某种质地的衣服;只能听某种乐器的声音,因为别的乐器声音都让他恐惧;任何花香都不能闻,否则就会感到压迫;眼睛不能看到一丝光线,否则就感到刺痛;食物只能吃清淡的,否则就感觉恶心。

并且,他表现出的样子好像是被“恐惧感”彻底奴役了。他如此说道:“我命不久矣,肯定是自己那愚蠢可悲的‘恐惧感’把我害死的,这是我唯一的死法!我对未来充满恐惧,人、事、时、地、物等本身并不是我所怕的,我怕的是它们带来的后果。即便是最微小的事情,也能吓得我浑身发抖,也能让我敏感的心无法承受。面对危险确实没有什么好排斥、好讨厌的,可是我所怕的就在于,只要面对危险,随之就要面对恐惧感。紧张不安笼罩着我的生活,我总是想要逃避,想方设法地从‘恐惧感’身边逃开,然而我有预感,那一天就快要到了,到了那时,我就要把理性和生命全都抛开,跟凶狠的‘恐惧感’的幽灵肉搏血战。”

并且,从他话语中某些模糊、断续的语句中,我时常还能感觉到他此刻颇为古怪诡异的精神状态。应该如何描述呢?说起来,亚瑟长年生活在这栋老宅中,多年以来从未出去过,某些和房子有关的迷信想法就更深入了他的心灵。他那些迷信的想法和态度着实荒诞,令人无法捉摸。亚瑟说,一种古老、诡异和奇怪的气质渗透在这房子中的每个角落,他认为,这是因为年岁太过久远,他们家族世代承袭的郁郁寡欢的气质传染给了这栋宅邸,因此,塔楼变成了现在这副萎靡萧条的样子,房子的外墙显得灰蒙蒙一片;并且他还说,似乎在他的日夜凝视之下,就是宅邸附近的山中小湖也被感染了,成了一潭静止无波、沉郁黑暗的湖水。

似乎有一种拉扯的力量存在于老宅和亚瑟之间,使彼此不得不相互影响,然而这种情况不是一直如此的吗?那亚瑟的精神状况为什么近来突然恶化,变得如此糟糕呢?犹豫了一番后,最后亚瑟还是承认了,他病情的变化并非是没有原因的,即他挚爱的妹妹在忍受了长时间的病痛折磨后,可能将不久于人世。多年以来,亚瑟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亲人就是他这个妹妹,她也是唯一陪伴他走过了这么多年的人。亚瑟跟我说:“要是妹妹去世,亚瑟家族就只剩下我这个拖着病弱之躯的绝望之人了。”他说这句话时悲痛的神情,我永远也忘不了。

可是,在亚瑟说这句话时,他的妹妹玛德琳刚好缓步走到屋子里来,然后从房间另一端的出口出去,接着就径自离开了;然而,从头到尾,我这个外人的存在始终没有引起玛德琳的注意。玛德琳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惊恐得简直无法说话,即便是现在,当时的感受我也没法描述出来,总之,差不多被吓傻了的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离去。随后,当她从房间离开、带上房门之后,我不由自主地、急切地看着亚瑟。此时亚瑟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脸,随后,他苍白消瘦的手指间就渗出了一滴滴悲痛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