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早上雨还没有停,天文台说台风“安德鲁”正逼近本岛。她开了车上班去,路上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刮越猛,她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里头正在播放紧急警告,台风中心逼近,学校停课,各大商店、公司停止营业,建议市民留在家中,不要外出。

  她掉转车头往回开,雨大得什么也看不见,刮雨器开到最大也像是没有开,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水,她知道这种情况危险,然而车速不可能快起来。路上的水多得像成了河,车子驶在白浪里,她想着千万不要熄了火。风更大了,她不断的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大约是街道两旁的广告牌或霓虹灯被风刮下来了,她艰难的辩认着道路,水泼上车前玻璃,降下去,然后更多的水泼上来,白花花的,只有水。

  一阵更大的风卷过来,她听到近处什么东西断裂的“咔嚓”声,接着“砰”一声巨响,就响在头顶上,车身整个的一跳。视线一黑,挡风玻璃四溅开来,水“呼”的冲进来。

  她想,完了!车子准是让广告牌砸到,头上麻麻的,有热热的液体顺着脸流下来,她伸手去摸,才发现是血。巨痛一波一波的从脑门袭上来,她想打开车门,可是怎么也打不开,看来车门锁被卡住了,她被困在车里了。

  呼吸渐渐变成吃力的工作,她摸索着自己的手袋,里头有电话可以报警求助,手袋被震到了脚下,她艰难的伸手想去拿,却被方向盘挡住了,怎么也够不着。一阵阵的痛卷过来,水也呼呼的直往脸上打,她歪在方向盘上,终于丧失了意识。

  逐渐清醒过来时只是头痛,痛得恶心想吐,有人拿手电在照她的瞳孔,她慢慢的看到了,自己是躺在病床上,有医生在给她做检查。

  “她醒了。”医生低头笑着,对她说:“还好,只是脑外伤和轻微的脑震荡。”

  她没死?她还真的一度绝望呢。她被推出了急诊室,送到病房去,医生替她填好病卡,对她笑着说:“傅小姐福大命大,这次只是受了点轻伤,不要太担心。”

  她也想笑一下,医生身后却有个人走上来,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真的是他:“圣歆。”

  她的眼眶热了起来,刚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一见着他就想大大的哭一场,好教他知道她有多怕,也许那块广告牌砸得靠后一点她就永远见不着他了。死里逃生的大事后,他的繁素似乎成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她这一刻才知道,自己有多离不开他——也许就是爱他,她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出院那天易志维恰好得见一个大客户,就叫秘书来接她出院。黄敏杰这一阵子总是陪着易志维到医院里来,熟悉了一些,对她的态度也就好了许多。他和司机一起把她送回去,又说:“易先生说有什么事就给秘书室留言,他今天很忙,也许回来的有些晚。”

  她道了谢,送走了他们。公寓里还是整整齐齐的,她走进了卧室,这才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个银相框,里头是自己与易志维的合影,在京都的妙心院拍的,黑与白的院落里,他从后头围着她的肩,两张脸挨着,两个人灿然的微笑着,像并蒂的太阳花。她不由微笑了。放下相框,桌子上还摆着相册,里头都是他们在日本拍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是她走后洗出来的,她从来没看过,站在那里一张张的翻着,只觉得有趣,有许多照片都是他替她抢拍下来的,他专爱拍她出糗的时候,有一张她正吃棉花糖,满脸的白絮拍下来,像是圣诞老人,格外好笑。

  下午她没有事情,就回家去看看。家里人也知道她今天出院,圣欹对她说:“妈说你今天准要回家看看的,所以特别叫厨房加了菜呢。”傅太太让她这样一说,却有些发窘似的,咳嗽一声岔开话,说:“前几天联考放榜,圣欹运气好,叫她不知怎么样混水摸鱼,取了台大医科。”

  圣欹说:“妈!人家是考上的,什么浑水摸鱼。”

  圣歆却也替她高兴,看圣欹脸上放光,眼睛里都是笑意,自己从来没有见圣欹这样开心过,笑着说:“圣欹不容易,台大比国外的不少学校都要难考,圣欹念书可比我这个姐姐强多了。”又问:“想要什么做升学礼物?”

  圣欹说:“你在日本给我买了那么多东西,我不要别的了。”

  圣歆怔了一下,她在日本买的第一份礼物丢在了那家小店里,后来又补买了一个珍珠项圈给圣欹,无论如何算不了多,她怎么这样说?

  就在这当口圣贤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部小巧玲珑的家用摄像机,嚷着:“大姐二姐,我给你们拍一段。”正是她在日本买的那部摄像机,她明明丢在了日本,怎么又回了台北?难道说是简子俊替她带回来了,怎么又送到家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