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 月(第3/8页)

“他在舞池里呢,”索利说,“他是跟罗宾逊小姐的朋友埃普丽尔·蒂尔斯利小姐一块儿来的。”

罗宾逊小姐说:“你们可以叫我梅茜。我不是讲究礼仪的女孩。”说着,她朝索利使了一个挑逗的眼色。

侍者送来一盘龙虾,放在索利的面前。他把餐巾往衬衫领子里一塞,开始吃了起来。

“我认为你们犹太孩子不该吃贝类。”米奇闲散傲慢地说。

索利一如既往,对此言辞类无动于衷。“我只在家里讲究犹太教规。”他说。

梅茜·罗宾逊敌视地瞥了米奇一眼。“我们犹太女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说着从索利的盘子里拿了一小块。

休对她是犹太人这一点十分好奇,他一直以为犹太人都是黑头发。他打量着她。她身材相当小巧,但她把黄褐色的头发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又加上一顶用人造树叶和水果装饰的帽子,这就让她显得高出一英尺。帽子下面是一张小巧但桀骜不驯的面孔,绿色的眼睛闪烁着恶意的光芒。她那栗子色礼服的领口很低,胸前有好大一片雀斑。一般来说,没人认为长雀斑有什么吸引力,但休的眼睛却一时无法从那上面移开。过了一会儿,梅茜察觉到他一直盯着自己,也回视过来。他这才歉意地笑了笑,转而去看别处。

他把注意力从她的前胸移开,去看周围的这些人,发现七年的时间里几个老同学的确变了不少。索利·格林伯恩变成熟了,尽管他还是那么胖,笑起来还是那么随和自在,但二十几岁的他已经有了几分权威人物的派头。也许这是因为家境富裕,但爱德华也很富有,可他却没有这种气场。索利在城里已经颇受敬重,尽管作为格林伯恩银行的继承人,要赢得尊重并不困难,可若是一个愚蠢的年轻人坐上这个位置,可能很快就会成为人们的笑柄。

爱德华长大了,但跟索利不同,他还没有成熟。他就像一个孩子,脑子里只想着吃喝玩乐。他并不愚蠢,但他发现自己很难把精力集中在银行的工作上,他宁愿去别的地方消磨时光,跳舞、喝酒、赌博。

米奇已变成一个英俊的魔鬼,黑眼睛、黑眉毛,加上一头留得稍长的卷发。他的晚礼服很得体,但过于招摇:外套是天鹅绒的领子和袖口,衬衫镶着荷叶边。休注意到,米奇已经引得几个邻桌的女孩投来艳羡的目光,一个个面带引诱之色。但梅茜·罗宾逊讨厌他,休猜测这不只是因为米奇说了那句有关犹太男孩的话。米奇身上带着某种险恶的东西。他显得萎靡不振,十分安静,十分警觉却又一言不发。他从不率性直言,很少表现出犹豫、不确切或软弱,他从不显露自己灵魂深处——如果他有灵魂的话。休无法信任他。

下一首舞曲结束时,托尼奥·席尔瓦带着埃普丽尔·蒂尔斯利小姐走到他们桌边。学校毕业后休遇到过托尼奥几次,但就算多年未见,他也能凭着那乱蓬蓬的胡萝卜色头发一眼认出托尼奥来。1866年的那个可怕的日子,休的母亲来校告诉他父亲的死讯,把他从学校带走,在这之前他们两个是最好的朋友。他们是四年级生中的坏孩子,总是闯祸闹麻烦,但除了挨鞭子抽以外,他们一直很开心。

这些年来,休时常会想,在水塘里游泳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根本就不相信报纸上写的故事,说爱德华曾设法营救彼得·米德尔顿,爱德华没那种勇气。但托尼奥仍然不会谈起那件事,而另外一个证人“驼峰”阿尔伯特·卡米尔已经移居开普殖民地。

托尼奥跟米奇握手时,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托尼奥对米奇似乎仍然感到敬畏。“你好吗,米兰达?”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正常,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既有恐惧又有钦佩。一个人面对以火爆脾气闻名的拳击冠军时,大概就是这种表情。

休觉得,托尼奥的同伴埃普丽尔比她的朋友梅茜年龄稍长,那种紧绷绷、硬邦邦的样子让她显得没什么吸引力。不过托尼奥跟她在一起很快活,抚摸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语,逗她发笑。

休朝梅茜这边转过头来。她很健谈,很活泼,轻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英格兰东北部的口音,托比亚斯·皮拉斯特的仓库原来就设在那儿。她的表情很迷人,不论微笑、蹙眉、噘嘴巴,还是皱起她上翘的鼻子、骨碌碌地滚动眼珠,都让休感到如醉如痴。他注意到她的睫毛是金色的,鼻子上撒满了雀斑。她的美超乎寻常,但没人能够否认她是整个屋子里最漂亮的女人。

休痴痴地想,既然她跑到阿盖尔寓所来,肯定是愿意接受亲吻、拥抱,甚至晚上要跟坐在这儿的某个男人做爱。休几乎对自己接触过的每个姑娘都胡思乱想,幻想着跟她们翻云覆雨——他为自己如此过分、如此频繁地想这些而羞愧——通常这些性事只能发生在求婚、订婚和结婚以后。可是,梅茜今晚就有可能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