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9页)

费利克斯告诉普理查德的是个化名,显然是怕莉迪娅不让他进来。她醒悟过来,为什么“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列文”这个名字听上去那么耳熟?因为这是《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一个人名,正是她和费利克斯初次相遇时买的那本书。这个化名具有双重意义,其巧妙的记忆术照亮了她许多模糊的记忆,像是记起了童年时品尝到的某种滋味。他们曾讨论过这部小说,莉迪娅当时说,书中的描写极为真实,因为她知道当激情从一个端庄的女人心中喷薄而出的时候是怎样一种感受。安娜即是莉迪娅。但这本书的主题并不在于安娜,费利克斯说,而在于列文,以及他对“我应该如何生活”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求索。托尔斯泰的回答是“你内心深处知道什么才是对的”,费利克斯却争辩道:“正是这种空洞的大道理故意无视历史、经济和心理学,才导致了俄国统治阶级如此无能与落后。”那天夜里他们吃了腌蘑菇,而且她第一次品尝了伏特加。她身穿一条青绿色连衣裙,衣服将她灰色的双眸衬成了湛蓝色。费利克斯吻了她的脚趾,然后——

没错,他真够狡猾啊,让她想起过去的那些事。

他来伦敦很长时间了吗?她暗自纳闷,还是只是为了来见亚历克斯一面呢?为了释放一名关押在俄国的水兵而到伦敦求见来访的俄国海军上将,这背后似有别的理由。莉迪娅头一次想到,也许费利克斯并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他毕竟仍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1895年时,他是个坚定的非暴力主义者,但他也许会变的。

若是斯蒂芬知道我把亚历克斯的行踪告诉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那……

喝下午茶时,她一直为这件事担忧。侍女为她梳理头发时,她也在为这件事担忧,结果头发梳得很糟糕,她吓了一跳。用晚餐时,她仍然在为这件事担忧,以至于在招待库特侯爵夫人、张伯伦先生和那个名叫弗雷迪的年轻人时也显得情绪低落。年轻的弗雷迪一再表示,希望夏洛特身体无大碍。

她回想起费利克斯那只被划伤的手,她握紧那只手时,他痛得大叫一声。她只匆匆瞥到了那伤口一眼,不过看上去伤得不轻,得缝几针才行。

然而,直到晚宴结束,她坐在家中的卧室里梳头发时,她才将费利克斯与公园里的那名歹徒联系起来。

这个想法如此可怕,她不慎把手中的镶金发梳掉在了梳妆台上,打碎了一只小巧的玻璃香水瓶。

万一费利克斯是到伦敦来刺杀亚历克斯呢?

若在公园里袭击马车的正是费利克斯,其目的不是抢劫财物,而是行刺亚历克斯呢?持枪人的身高和体格像不像是费利克斯?没错,不相上下。而且斯蒂芬曾用剑将那人刺伤……

接着,亚历克斯搬出了这座房子,因为他受到了惊吓,或是因为他当时已经知道那次“抢劫”实际上是一次失败的暗杀。费利克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亚历克斯,于是他便来询问莉迪娅……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她看到镜子里的女人有一双灰眼睛、生得很好的眉毛、满头金发、娇美的脸庞,而头脑却简单得像只麻雀。

这是真的吗?费利克斯真的会这样欺骗她吗?他会的,因为过去十九年中他一直以为莉迪娅出卖了他。

她捡起香水瓶的碎玻璃片,用手帕包好,然后她擦干了洒出的香水。此刻的她不知所措。她必须提醒斯蒂芬,可是该怎么提醒他呢?“顺便说一句,今天早上有个无政府主义者来过,问我亚历克斯到哪儿去了,因为他过去是我的情人,我就告诉他……”她必须编个故事,她思索了一会儿。从前的她是个扯谎高手,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但她现在已经疏于此道。最后,她决定把费利克斯分别对她和普理查德说的谎话结合在一起,这样她便可以不露马脚。

她在丝绸睡衣外面披了件羊绒长袍,穿过隔间来到了斯蒂芬的卧室。

斯蒂芬穿着睡衣睡裤坐在窗前,一只手里端着一小杯白兰地,另一只手夹着一支雪茄,正望着月色下的公园出神。看到莉迪娅走进来,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在夜里向来是他到她的房间去。他站起身拥抱了她,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莉迪娅发现他误解了自己的来意——他以为她是来与他亲热的。

她说:“我想跟你谈谈。”

他放开了她,看上去有些失望:“这么晚了还聊天?”

“我觉得我可能做了件愚蠢透顶的事。”

“那你还是和我说说吧。”

他们分别在熄灭了的壁炉两边坐下。莉迪娅突然很希望自己到这里来的确是为了与他亲热。她说:“今天上午有个男人来拜访我,他说他在圣彼得堡的时候与我相识。哎,他的名字有些耳熟,我也对他隐约有点印象……你知道的,有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