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柳莺的爱情(第3/4页)

院里人于是知道了那时他正和柳莺睡觉。

很帮配的,都说。

梁子从此就公开地住在柳莺屋里。柳莺就给梁子做好吃的。柳莺会做饭。那香味老叫梁子流口水。柳莺温柔,说出话来能化了人。柳莺有钱。梁子说柳莺有七万块钱。

梁子老谈他与那个去了日本的女孩的爱情故事。他老写女孩的名字。那两个字于是惊人地好。谁也没见梁子写那两个字,但柳莺显然被感动了。

之后,梁子就谈他在兰州的黑社会经历。说他打架,哥儿们都穿黑衣,别斧头,一呼而应,把警察们整得够呛。

“匪首梁子及其团伙被围困在白塔山上。”梁子说报上都这样说了。

梁子还说他坏,坏了不知多少姑娘的身子。这是他的骄傲资本。他的亲戚们的常谈。其语气异常自豪,仿佛韶山冲的人介绍毛泽东。灵非因此知道了无耻能传染。一个人无耻了,一个家族和一个团伙都会染上那种无耻。

梁子承认自己坏,承认自己爱玩女人。这有点“直捣黄龙”的味道了。等于在告诉对方: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玩你。而且,因明了自己的坏,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牵手,拥抱,接吻,解裤带。

世上有许多男人总在异性面前夸耀自己的正派。既令他正下流得流口水,也总爱表白自己忠贞,其目的不过是告诉对方:对别人,不感兴趣。你嘛,例外。他想以此假话来感动对方,以便利索地上床。这无异南辕北辙了。因为,他的假正经同时也在告诉对方:我很正派,你别胡思乱想。——终于将自己送上神位,被供成泥胎了。

梁子之所以频频得手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承认自己是流氓。这仿佛老在说那句名言:“我是流氓,我怕谁?”

不过,梁子在对付柳莺时,用的却是另一套话语。他对天性善良的柳莺说,上天为了成就一位伟大的诗人和剧作家,才派下你来帮我。这一说,柳莺心中马上充满了一种伟大和崇高。正是在这种情感的鼓惑下,柳莺才心甘情愿将打工挣来的钱毫无保留地交给梁子,供她挥霍。两人第一次上街,梁子就花光了柳莺身上所有的钱;在同居的第一周,梁子就花光她柳莺当月的所有收入。此后多年里,梁子一直很伟大地表白自己的理想,柳莺总是心感情愿地将自己的血汗钱奉上,供梁子挥霍一空。后来,梁子眼中的柳莺,仅成了一个挣钱机器。

在东莞,灵非老是遇到梁子这样的诗人、剧作家、画家和修行人,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更不靠工作养活自己。他们的生存,完全依托女友的辛勤劳动。那些可爱也可怜的女孩,以为自己在为艺术和信仰做着贡献,但她们根本不知道,她们用青春、生命和爱情――更有将对方对自己控制和占有当成了爱情而陶醉自慰者――供养的,其实是一个懒汉和骗子。要是再遇上一个顾城似的暴徒,说不定连性命也没了。灵非眼睁睁看着那些充满向往的女子,正扑向打着信仰旗号的骗子怀抱。他心疼如绞,却徒唤奈何。他知道,在被信仰美酒冲昏大脑之后,她们甚至是连爹妈都不要的。他纵然吼破嗓门,也无济于事。待得真相大白,生米已成熟饭,儿女绕膝,沧桑入心,只能自认命苦,自咽苦酒。或有不甘心者,便选择了离婚,将命运苦果抛给了可怜的孩子。

关于梁子的黑社会身份,灵非也很怀疑。原因是他似乎远没他标榜的那样仗义。一天,有人破坏他奶奶的东西,他却逃似的躲到别处了。他仿佛很胆小怕事。

他所谓的兰州黑衣斧头帮和诗人理想,只是个欺骗姑娘的童话。

5

吃过饭,太阳已悬到西面的那幢楼顶上。小院热闹起来。上白班的下班了,上夜班的还没走。院里就多了噪杂。老王爷端个大海碗,堆满面条,轰轰隆隆往口里扒。老汉的吃手很好。灵非很惊奇:一个老汉竟能吃出那样的声音。他老吃肉,爱吃鸡肠子炒辣子,边吃边吸气,头上汗珠子乱滚。吃过饭,他就推个车子出去卖汤好的鸡,谁也不知他啥时回来。

蔡奶奶又和玲吵架了。换句话,是玲又挨蔡奶奶的骂了。原因还是录音机。蔡奶奶立在斜晖中,两手叉腰,佘太君一样威风凛凛地大骂。

玲黑了脸:“不住了!不住了!还能叫人活吗?”

“唔住就滚,现在就滚!”蔡奶奶直了声吼叫,“谁唔走,谁是三斤狗!”

院里人熟悉了这节目,也懒得看热闹。梁子用那个破锣嗓门吼:“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大概,梁子觉得东边美人西边黄河的场面很壮观,他总在吼这歌。柳莺显然能算个美人了。惜乎无黄河,好在下水口旁常有女人来倒尿和脏水,权当黄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