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4/4页)

她在旅馆的房间里把衣服叠好,放进他们各自的箱子。因为他的行李箱里还有点多余的空间,她就把她的鞋子和一件棉布外套塞进了科林的衣物当中,就像当初他们来的时候一样。她把手里的零钱都给了那位帮他们打扫房间的女服务员,把那几张一直没有寄出的明信片夹在护照的最后几页中。她把剩余的大麻都碾碎了,扔到面盆里冲了下去。傍晚的时候她跟两个孩子通了个电话。他们都很友好,但也很疏远,好几次要她再重复一遍说过的话。她能听到在他们那头开着台电视机,而在她这边,她听到她自己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去,一心想骗得同情和关爱。她前夫过来听电话,说他正在做咖喱饭菜。她星期四下午会来接孩子们吗?她能不能更精确一点?打完电话以后,她在她的床边坐了很久,阅读她机票上那些小字印刷的附属细则。她听到外面传来机床持续切割金属的声音。

在医院门口,穿制服的警卫越过她头顶草草地朝那位官员点了下头。他们走下两段楼梯,然后沿一条凉爽、冷落的走廊朝前走。每隔一段距离,墙上都装有红色的消防软管的滚筒,滚筒下面是一桶桶的沙子。他们在一道有面圆窗的门前停下来。官员请她稍等,先进去了。半分钟后,他为她把门打开。他手上拿着一札文件。房间很小,没有窗户,有浓重的香水味。由一根荧光灯管照明。有一道双开式弹簧门,上面也有圆窗,通向一个更大的房间,可以看到有两排带罩的照明灯管。横在房间当中的就是托着科林的一条又窄又高的长凳,旁边还摆着个木头凳子。科林仰面躺着,被床单蒙着。那位官员熟练地把床单撩开,朝她瞥了一眼;当着尸体和官员的面进行了正式的身份确认。玛丽签了字,官员叹了口气,识趣地悄悄退下。

过了一会儿,玛丽在凳子上坐下,把手放在科林的手上。她有心解释一下,她想跟科林说说话。她想把卡罗琳的故事讲给他听,尽量地不走样,然后她还想把所有这一切都解释给他听,告诉他她的理论,在这个阶段当然还只是种假设,它解释了想象,性的想象,男性施加伤害的古老梦想,以及女性遭受伤害的梦想,是如何体现并揭示了一种强有力的单一的组织原则,它扭曲了所有的关系,所有的真相。可她什么都没解释,因为有个陌生人把科林的头发给梳错了方向。她用手指帮他把头发梳理好,什么都没说。她握住他的手,抚弄着他的手指。她好几次想呼喊他的名字,可终究没有发出声音,仿佛复诵能够将意义还给字眼,并能使它的所指起死回生。着急的官员在圆形的窗洞上出现过不多几次。一个钟头后他带了个护士走进房间。他站在玛丽坐的凳子后头,那位护士像对一个孩子一样低声细语,把玛丽的手指从科林的手指上掰下来,领着她朝门口走去。

玛丽跟在官员后头沿走廊往外走。上楼梯的时候,她注意到他鞋子的鞋跟已经磨损得高低不平了。寻常事物在一瞬间占了上风,她蓦然感到一丝早就等在一旁的悲痛。她大声清了清嗓子,她自己的声音驱走了那种感受。

年轻的官员在她之前踏进明亮的阳光中,停下来等她。他把公文包放下,理了理浆硬的白色衬衣袖口,彬彬有礼地略一躬身,表示愿意陪她走回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