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6页)

还有噪声。沃尔夫一度遗忘了那些噪声。

电车的铃响个不停。塞车的时候,所有的车会一直按着喇叭;没什么按喇叭的理由时,司机们也习惯性地按喇叭。马车司机和骆驼们不甘落了下风,放开嗓门大呼小叫。很多商店和所有饭馆则以调到最大音量的廉价收音机播放着阿拉伯音乐。街边小贩叫卖声连绵不绝,行人们则不停地叫他们走开。耳边传来狗吠,半空中风筝盘旋发出尖啸。偶尔一架飞机经过,这些声音则统统淹没在飞机的轰鸣中。

这是我的城市,沃尔夫想,他们没法在这儿抓住我。

有十来个众所周知专为外籍游客提供食宿的小旅馆,招待瑞士人、奥地利人、德国人、丹麦人和法国人。他考虑了一下,还是把这几个地方排除了,因为太打眼了。最后他想起来一家由修女经营的廉价客栈,在布拉区,也就是港口区。那里主要接待一些从尼罗河上游来的水手,他们往往在运棉花、煤、纸张和石材的蒸汽拖船和三桅帆船上干活。沃尔夫能确定他在那里不会被抢劫、染上什么病或者被杀掉,而且没人会想到去那里找他。

当他从酒店区出来之后,街上变得没那么拥挤了,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不见河本身,但偶尔能从密密麻麻的建筑物之间瞥见帆船那高高的三角帆。

这间客栈是一栋大而破败的建筑,从前是某个帕夏的别墅。如今在入口处的拱门上方有一尊青铜耶稣受难像。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修女正在房子前面给一小片花浇水。透过拱门,沃尔夫看见一间幽静的大厅。他今天已经提着沉重的行李步行了好几英里了,他盼望着能休息一下。

两个埃及警察正从客栈里出来。

沃尔夫匆匆一瞥就认出了那宽皮带、警察常戴的墨镜和军人式的发型。他的心沉了下来。

他转身背对着那两个人,用法语对那位花园中的修女说:“日安,姐妹。”

她停止浇水直起身来,微笑着看着他。“日安,先生。”她非常年轻,“你要住宿吗?”

“不住宿,只是请你祝福我。”

那两个警察离他们越来越近。沃尔夫神经绷得紧紧的,一面想着万一他们来盘问他该怎么回答,一面想着如果要逃跑,该往哪个方向跑。这时他们讨论着赛马走了过去。

“上帝保佑你。”修女说。

沃尔夫向她道谢后就走了。情势比他想象的更糟。警察一定把所有地方都查遍了。沃尔夫的脚现在很酸,他的胳膊也因为提行李而疼起来。他感到很失望,还有一点儿愤怒,本来这个城市是出了名的杂乱无章,可现在这场针对他开展的行动却显得卓有成效。他沿原路折返,又朝着市中心走去。他又体会到了当初在沙漠里的感觉,一直在无休止地走,却总也到不了目的地。

他看见远处有个熟悉的高个子身影:侯赛因·法赫米,是他以前的同学。沃尔夫立刻怔住了。侯赛因肯定会把他带回家,他也许值得信任,但他有妻子,有三个孩子,他要怎么和孩子们解释阿赫迈德叔叔要来住一段时间,但这是一个秘密,一定不能向他们的朋友提起这个名字……事实上,沃尔夫自己又该如何向侯赛因解释这一切呢?侯赛因朝沃尔夫这个方向看过来,沃尔夫飞快地转身往马路对面走去,借着一辆电车作掩护往前冲。他一踏上对面的人行道就沿着一条小巷头也不回地快步往里走。不,他不能向老同学寻求庇护。

他从巷子里钻出来,来到另一条街上,意识到他离德语学校很近。他不知道学校是否还开着。很多在开罗的德国人都被抓起来了。他正要朝学校走去,就看见一队战地安保巡警在教学楼外面检查证件。他迅速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他不能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了。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迷宫里的老鼠,走的每一个方向都被堵住了。他看见一辆出租车,宽敞的旧福特车,蒸汽嘶嘶地从前车盖下冒出来。他招手上了车。他告诉司机一个地址,汽车挂在三挡上猛地窜出去,显然这是唯一能工作的挡位了。半路上他们两次停下来给散热器加满水,这时沃尔夫都窝在后排座位上,尽量把脸挡起来。

出租车把他带到开罗科普特区,这是一处历史悠久的天主教贫民区。

他付过司机车费后就沿着台阶下到入口处。他给了那位拿着一大把木头钥匙的老妇人几个比索,她就让他进去了。

这是一座黑暗的岛屿,在开罗这狂风暴雨肆虐的一片汪洋中显得格外安静。沃尔夫走过狭窄的甬道,隐约听见古老的教堂里传来低沉的圣咏。他走过学校、犹太教堂和传说是圣母马利亚养育耶稣时所住的地下室,最后走进这里五座教堂里最小的那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