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瑞安·瓦尔德斯通常不会把他那辆警车开回家。他更喜欢开皮卡,因为不那么显眼,对他所住的伍德兰兹小区来说,这辆车很廉价,他的邻居们大多开的是奔驰、宝马或是高档SUV。

桑迪说他开皮卡的时候就像个乡巴佬。

“说不定我就是个乡巴佬。”

“别那样说。”

“为什么?”

“因为那样的话你永远融入不了这里。”

融入社区在桑迪看来很重要,有时候瓦尔德斯甚至觉得他的制服比他开的车更让他妻子感到尴尬。这并不是说他的邻居们不尊重警察或不认可他们的工作,但他们绝不会想跟一个县治安官有多少往来,因为这是一个容易产生特殊关系的群体——就像是跟你的直肠科医生一起吃饭。

瓦尔德斯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取得乡村俱乐部的会员资格,就这还是他的姨父维克托·皮尔金顿找了好几层关系才促成的。在那之前,瑞安和桑迪在家里举办过露天烧烤派对和“品酒之夜”,桑迪还发起了一个读书俱乐部,但是这些都没能让他们交到朋友或是收到邀请。住在伍德兰兹就像回到了高中,只是这里没有书呆子、校运动员、搞乐队的家伙和啦啦队队长,而是换成了社会名流、空巢人士、乡村俱乐部常客、共和党人(爱国志士)和民主党人(社会主义者)。瓦尔德斯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融入进去。

他把车开进自家车道,一边等着车库开门,一边看着眼前这栋花了他一百万美元的漂亮的砖石小楼。高大的拱形窗户反射着夕阳,阴影像油一样漫过草坪。

进屋之后,他喊了一声,以为家里没人,就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来到露台上。这时,他才看到马克斯正在泳池里游泳。只见他轻松一跃,跳入水中,然后翻过身来,开始对着天空仰泳。水流从他肩膀上拂过。游到对岸之后,他停了下来,从水里站了起来。

“嘿。”瑞安说。

马克斯没有应声。

“你妈妈呢?”

马克斯耸耸肩。

瑞安努力想要再找出一个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马克斯的交谈变得这么困难了?少年从泳池里爬上来,腰间围了一条毛巾,像裹纱笼一样给它打了个结。夕阳在草坪上洒下一片金黄。马克斯在一张躺椅上坐下,开始喝一杯色彩鲜艳的饮料。

“她说了晚饭吃什么吗?”瑞安说。

“没有。”

“那我来做点东西吃吧。”

“我待会儿要出去。”

“去哪儿?”

“托比家。我们要一起做生物课作业。”

“为什么不让托比上我们家来?”

“那些材料在他家。”

“我认识你说的这个托比吗?”

“我不知道啊,爸爸。你认识托比吗?我得去问问他。”

“别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

“什么口气?”

“你知道我的意思。”

马克斯耸耸肩,仿佛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瑞安心里有根弦“啪”的一声断了。他一把抓住马克斯的头发,把他从躺椅上拽了起来。他的视野一下就变窄了,仿佛是在透过一扇彩色玻璃窗看这个世界。

“你觉得你配那样跟我说话吗?我把你养大,供你吃,供你住,你用的手机、穿的衣服和你房里那台电脑都是我给你买的,所以你给我放尊重点,不然我就把你淹死在这该死的泳池里面。你听明白了吗?”

马克斯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瑞安一把推开他,但立即为自己刚才的言行感到不安;他想向儿子道歉,但是马克斯已经朝泳池边的小屋走去,关上门,打开了淋浴。瑞安一边在心里咒骂自己,一边把手上那罐啤酒狠狠地朝草坪上扔去。啤酒罐在草地上蹦了两下,落在了地上,口吐白沫。刚才是马克斯先挑衅他的,他没有权利这样做!可他一定会把这事告诉他母亲,然后惹出更多麻烦。桑迪会站在马克斯那一边,她一直都是这样。为什么这个男孩就不能放松一点,对他更尊重些呢?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共同话题了。不再一起看棒球比赛,不再一起玩电视游戏,或者一起拿桑迪的厨艺逗趣。

瑞安想起了马克斯小时候——那时的他是一个戴着牛仔帽、牵着瑞安的手的小男孩。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是父亲和儿子,是闯祸的拍档,是亲密无间的人。瑞安的怒气渐渐消散了。这不是马克斯的错。他才十五岁。十多岁的孩子就是这样——故意挑衅父母,以测试自己行为的边界。瑞安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和父亲的关系也不怎么友好,而他老爸那时也不能容忍他的反唇相讥或自作聪明。

就像桑迪说的,这是年轻人必经的一个成长阶段。荷尔蒙作怪。青春期问题。来自同学的压力。女孩带来的困扰。可是马克斯为什么不能像别的青春期男生那样干脆每天打四次飞机呢?或者,瑞安甚至可以带他去趟妓院——当然是去一个干净点的地方——帮他一了百了地解决这一段痛苦。桑迪老说他应该和马克斯多些父子之间的互动。想到这儿,瑞安不由得笑了。要是知道他理解的父子互动就是带马克斯去破处,桑迪肯定会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