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76/125页)

“伊里娜,怎么会这样!许门[6]的伊里娜!”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早晨,虚幻的凉风扑面而来,他恢复了活力。“一个芭蕾舞女演员,哼!芭蕾舞女演员玛塔·哈里!”行人不断重复着,想让自己暖和过来。

一个小时之后,再也不可能找到这个绿色的楼梯,不可能找到这栋公寓楼,也不可能找到这条林荫大道,不可能找到佛朗西斯卡·波普这个名字——对此,他十分肯定。这一切都将消散,消散在蜂房般黑色的迷宫里,消散得无影无踪,而蜂房里却会孜孜不倦地上演日复一日的劳作。他自己也会消散。他匆匆前行,想尽可能快地消散,消散得无影无踪。在那个即将消散的夜晚,在那个冻结的黎明,那个将他驱散的黎明。

他继续前行,在那个灰暗的时刻,那个攻击一触即发的时刻。

他已经感受到了那种癫痫般的战栗,无法突围的包围圈。

夜色,虚无。附近传来塔吊作业的声音,在反射镜的光束照耀下,未来“白宫”——模范聋哑人马戏团——的建设工程正在进行,模范协会的模范会长将坐在这个宝座之上!夜晚,在车辆履带式轮子的碾压下,街道疲倦地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车上运载的是大理石板,各色水管,燃油桶,预制板,镀金的门把手,将军们闺房里的水龙头。模范的哨兵,模范的被监视者。飞溅的焊花将夜空撕得粉碎。

黑色的天空清澈见底,星星寥寥,难觅月亮的芳踪。夜色中,任凭如何寻找,交谈的对象始终不肯现身。

有时,他似乎感觉到有个黑影在密切注视着他。午夜过了,噩梦的时刻,托马的时刻。

“人类有能力完成各种事情,猎人托马·托马。你可以在归入可疑档案的那些报告中引用这个老掉牙的说法。囚犯们几乎根本来不及去弄明白命运给他们安排的运行轨道。他们几乎无法评价那个被称作人类的畸形标本。有谁比你更清楚他们的失败和他们的无助?但是,万恰?人们怎样评价我——浮游生物万恰,从前的老师万恰?”

他的脸上会露出笑容,这个对话令他感到幸福。他脸上显现出那种会意、自足、狡猾的笑容。

梦游者托莱亚感到,在他的房间里,除他之外还有别人。

“我告诉你,万恰先生,我对你不感兴趣。我以前向你打听过亚努利,那个患有强迫症的老家伙。”

“我不认识他,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认识这个亚努利。我从来没有机会认识他,我也不想认识他,没有那个必要。不,我不认识亚努利,我对他没有任何看法。什么也没有。”

他双手捧着脑袋,这样,他就听不见自己思维的声响,这样,他就可以独自一人留在黑暗之中。但是,过了许久之后,他再次把头抬了起来。一个奇怪的东西在黑暗中闪烁,像隐形人嘴里的一颗金牙,像鬼魂太阳穴上流血的伤疤。无言的雪崩之后,一片寂静。窗子渐渐融化在淡蓝色的黎明之中。

“你真的不认识亚努利?绝对不认识?也不认识他的夫人?她跟我们一起共事了……”有人打出一个颇具骑士风度的手势,算是对这种无价的记忆表示出的一种尊敬。

“亚努利,亚努利。我见过他几次。我的意思是,我在街上,在剧院,看见过他。我不记得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但实际上,我并不认识他。我知道的事情人人皆知,就是亚努利的传奇故事。一个年轻的书呆子,突然对革命痴迷起来,离开家乡,前往山区参加战斗。在那里,他负了伤,离开他古老的家乡希腊。战后不久,他来到这里,来到了东方世界的门户。他现在病得很重。这就是我听说的内容。大约一年前,我在街上遇见他。他面色苍白,骨瘦如柴,头发凌乱。像一具骷髅!不,我不认识他。但是,埃米利亚——咳,埃米利亚……”

胡说八道。这些喋喋不休的胡言乱语根本不应该说出来,连想都不应该想。或许,我们的思维可以被诠释;或许,这种技术已经很成熟了。那个模范协会是否已经拥有了这种无形的仪器,并且可以任意使用呢?我们不应该总是问自己谁是魔鬼。不应该胡说八道。探子就喜欢打听这些事情。

托马已经不在了。他准备张口大喊“不,我不想这样,我不想”,但是,就在这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你——你就是魔鬼。你是拯救我们的人。你,大家爱戴的人,吃人肉的人,山里罕见的野花,讨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