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75/125页)

直到这时,面对分离的怨恨,对伊里娜的渴望才真的回来了。那个疯狂的夜晚,他们勇敢地摆脱了束缚活死人的死亡和解放,任由自己野性的情感,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血液奔腾;这个夜晚应该是一个重新发现的过程。尽管缓解的时间非常短暂——地球最后两次震颤之间的短暂间歇,只要能够拥有这个片段——最终,孤儿们应该能够报复所有的拖延,最后应该能够重新认识对方。

没错,他真的非常想念伊里娜,那个远在天边的人,假如她一直在遥远的地方,她是可以成为那个人的——恶犬多米尼克尖叫着。他仰面朝天,躺在地毯上,身边是那条母狗伊里娜,她摇晃着屁股,伸长舌头,舔着他的体液,他的皮肤,和他的头发。“头发,”小狗有些厌倦了,说起话来也懒洋洋的,“你以前不是红头发,什么时候改变的?”陌生人屏住呼吸,问道。“爱尔兰,亲爱的。我是爱尔兰人。”陌生人立刻做出了回答。“我保证,纯种的爱尔兰血统。”爱尔兰女人坚定地重复着。与此同时,她再次伸出又长又红的爱尔兰舌头,在他身上到处乱舔,直到累了才停住。她把头搁在双脚之间,嘴唇仍旧牢牢地贴着多米尼克,贴着他那个萎缩成了小手指头大小的衰老小蛇,她就这样沉沉睡去。

平静的时刻,没有感觉的时刻,漫漫长夜,仿佛一个世纪。突然,窗户再次开始摇动。托莱亚睁开眼睛,他很害怕,墙壁震颤着,又是一次地震吗?

也许,只是一辆卡车,或者,一辆坦克,一辆拖拉机,行驶在刚刚苏醒的大街上。天亮了——受到惊吓的囚室依旧漠然。一切都静止不动,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起身,打量着陌生的房间,看着窗户,看着陌生的街道,然后,捡起散落在地毯上的衣裤,一件件地穿好。

女主人还在酣睡。赤裸的身体,完美的——完美的睡眠。现在,他看见了现实中的她:肥臀、细腰,健壮的小腿,光滑的脚掌,纤细的脚踝,苍白、瘦长的脸庞,嘴唇扭曲,显出邪恶的笑容,红色的短发,像塞特犬,白皙、过长的手臂。她一动不动,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他向前跨了一步。尸体没有动弹,一动不动,非常完美。

她的沉睡太完美了,丝毫显露不出任何的冷漠和无辜。这个高级娼妓没有什么需要隐瞒吗?换句话说,她没有任何需要戒备的理由吗?也许,为了了解陌生人的身份、地址,以及其他一些有特色的细节,她匆忙搜查了他的口袋。其实,这只是一种缺乏礼貌的行为,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或者,只是出于好奇,甚至,是一种友好的表示,没别的。一种世俗的睡眠,一种完美的睡眠,仿佛在玛塔·哈里[5]的闺房里找不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地板上到处散落着书籍、衣物,以及餐具,保持着地震破坏后的状态。

他随手翻阅了一下掉落在地毯上的几本书,然后,他打开抽屉,翻看文件夹、影集等物,他还在柜橱里乱翻了一气,他想找到那位伪官员的武器,或者,找到有关她秘密身份的文件。他不停地四处乱翻,他想看看,那个裸体女人是否真的一动不动,是否真的像服用了麻醉剂,摆着这种下流的姿势,让人无法捉摸地沉睡下去。他察看黄铜饰物、长筒袜、照片、毛巾、化妆品,还有鞋子。当一个陌生人在自己的房间里乱翻自己的假发、衬裙、内裤、裤袜时,上尉怎么能够允许自己呼呼大睡呢。难道地震的震级如此之高,以至于可以对抗警察的纪律,给予她无限制的假期,允许她无限制地沉睡下去吗?

不对。他没有发现化装所需的道具,也没有找到左轮手枪、制服,或者,秘密指令和报告。但是,他知道,他之所以一无所获,原因在于搜查行为本身的前提:搜查的结果没有任何重要性可言。证据的缺失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证据非常丰富,伪造的证据比真实的证据更加令人信服。不,虽然她的沉睡像迫切、饥渴、鲁莽的爱情游戏那样贪婪,那样轻率,但这并不能使女模特儿摆脱那份怀疑,因为,现今,任何人都没有被赦免的权利。

在离开之前,他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她一动也没有动。他疲倦地离开了苏醒室。他倚着门站着。黎明时分,灰蓝色的天空。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夜色仍旧在破败的城市上空流连忘返。他看不清楼梯,只好划一根火柴,借助微弱的光亮朝楼下走去。但是,他又折回来,读着嵌壁式大门上的名字。名字雕刻在一小块铜牌上:佛朗西斯卡·波普。火柴灭了,他又划亮了一根。佛朗西斯卡·波普。芭蕾舞女演员的名字明白无误地写在通往陷阱的大门上。他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将其记忆在脑中;然后,又读了一遍。“伊里娜!怎么会这样!红色的洞穴。爱尔兰嘴巴!爱尔兰塞特犬,哼!这头吃人的野兽,这个女巫!佛朗西斯卡·波普·达西斯女巫!爱尔兰人——哼!一个骗人的商人!”游荡者走到楼门口的时候,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他走到大街上,走进了现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