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50/125页)

加夫通夫妇在洗手间里开始一天的活动了吗?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多米尼克真的听见了胸针掉落在洗脸池里的声音,或是拖鞋敲击着瓷砖发出的木琴般的声响。这是一种属于非实体物质领域的音响吗?绝非如此!这是一个缺乏信心、骨瘦如柴的老者走路的声音,此外,还有毛巾相互的摩擦声,哼哼声,木梳、牙刷等洗漱用具发出的声音,以及刀片和镜子相撞的叮当声。这并不表明,他的夫人当时不在他的身边,或者,他的夫人刚才不在,等会儿也不在。

他的夫人以一种超常规的方法证明自己的存在。多米尼克捕捉到了她的存在,因为他听见门帘长时间发出微弱的咝咝声,一只被惊动的苍蝇嗡嗡地叫着,突如其来的晓风一阵抖动——这些都表明,每一个角落里都有她无声的喘息;那里,一种刺激,或是一种诡计和警示不断地飘出,非常有规律,好像睫毛莫名而费力地眨动……也许,的确,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星期二的早晨,韦图利亚夫人真的像往常那样问过以下的问题:“教授把门关上了吗?”或者,“我想,我听见了钥匙的声音。教授出门了吗?”或者,诸如此类的问题。

但是,那些话语全都滞留在膨胀、寂静的空气中。它们并没有真正变成声音,它们不断聚集能量,它们的潜能延迟着。直到星期二,直到星期五……

没错,就是在星期五的上午,多米尼克回家取雨伞。下雨了,雨点又大又密,他从门口折回,准备进屋拿雨伞。就是在星期五的上午,他把钥匙插进锁眼,转动了一下,他想进去拿雨伞——就在那时,他听见了刺耳的声音,那些话语几天前就开始了。

就在星期五的上午,就在两次转动钥匙之间的间隙时刻,多米尼克先生听见了韦图利亚夫人惯常的话语。门锁结巴了,仿佛厌倦了这种同谋行为。“他走了。我想,教授已经出门了。”

这些话久久不肯离去,它们互相吸引,不断增长,构成了一个个新的组合。“他带那封信了吗?我想,教授把那封信一起带走了。”只要你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那么,你可以弄明白这种双行诗句的意义。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很难说清楚。

从他沮丧的模样看,星期五那天,教授已经掌握了那封信。他以为自己可以听得懂锈迹斑斑的铁锁发出的号叫。他仔细审视着阴雨朦胧的灰色天空,沉寂在那里扎下了根,希望变得清晰可见。公寓楼的角落里有一根废弃的水管,那里成了街上流浪猫的避难所。在水管的一端,他看见了那种固定的磷光。那些猫科动物相互依偎,像一个水平塞子,堵住了金属水管的弯头。它们电光般的眼睛闪烁着寻觅、忧伤的光芒;它们充血的绿眼睛有节奏地舒张着,和韦图利亚夫人之间发生了极为短暂的交流。到处都是幻影,纸板一样薄的头颅,烟灰色的面孔。时光交替的莫名中断,被破坏的倦怠,被推迟的歇斯底里,假面具——很明显,如果你精力不集中,它们会把你带到绞肉机的刀片下。无论是在教授的写字台,教堂的讲坛,军营,办公室,壁龛,居民区,体育馆,演讲台,办公桌,还是在避难所,那些面具无处不在:它们出人意料,从你身边经过,发现你,把你拽进那场无法逃避的游戏之中。

尽管如此,不要害怕,多米尼克兄弟:除了已经掌握的信息之外,他们还能在你身上发现什么?跟那些更加无辜的人相比,你厚厚的档案并不算厚,你的遭遇也算不上是灭顶之灾。那些探子也在他人的监视之下:怀疑和恐惧诞生更多的怀疑和恐惧,但与此同时,它们也歪曲了它们的表现形式。

就加夫通夫妇而言,情况似乎并不那么复杂。假如你对居住在周围的人有足够的了解,恐惧也会随之消散,不是吗?腼腆的马太幻想实现全球的和谐,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公共卫生之中;他不断上书,希望政府能沿着正确的道路前进,希望年轻的一代能够研习史学。年轻人如果不被日常所需所拖累,他们就应当对真理心怀渴求。那个水桶模样的韦图利亚,身体肥胖,面带微笑,满头花白的头发似乎打娘胎里出来就是如此。她左腿有轻微的残疾,她在家里教授法文、英文、德文课程,还教授钢琴和刺绣。就这样,过去的一切在脑中已经荡然无存。辞职前,她是一名实验室的助手。这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工作,但她却行事谨慎、执着,利用工作之便打探周围发生的一切。最后,人们开始称呼她博士,不是嘲讽,而是尊称。

当加夫通家的那个房间空出来的时候,他们接纳了托莱亚。加夫通夫妇对这个头脑有毛病的阿纳托尔·多米尼克·万恰·沃伊诺夫已经十分了解了,难道他们在他身上还能有什么新的发现吗?不会。这个房客日常的一举一动,他站在接待员的桌子前面,面带微笑,自言自语。这一切都逃不过加夫通夫妇的眼睛。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假装非常随意地把那个全球通用的信封扔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