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科莱特梦见自己在恒河的岸边,岸边摆放着许多葬礼柴堆,她的身边围绕着哭号的送葬者。她的身上覆盖着一层灰烬,头发与淤泥纠缠在一起,一直哭啊,哭啊,哭啊。她捡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自己的发际线,感觉到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将断裂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肮脏的手腕里。在她的周围,人形都是白色的,由于烟雾而模糊不清,在家人中间大声喊出他们的哀伤。只有我是独自一人的,她心想。我是唯一一个。

一个穿着粗亚麻布宽松衣服的男人停下来看着她。他打着赤脚,手上戴着几个大金戒指。“你在哭泣,女士,”他说道,“你是来参加葬礼的吗?”

“是的,”她回答道,她脑海里的怒吼声变得更加响亮,“我母亲,她去世了。我想要和她说再见。”

“那么哪一个是她呢?”他问道,一只华丽的手掠过燃烧的景象。她的眼睛跟随着他的手势,看到河水的边缘放置着上百个火葬堆,深红色的火焰中飘起黑色的烟雾,遮盖住整个天空。“我不知道,”她说道,“我不知道是哪一个。”

“好吧,你最好抓紧时间,”他说道,“你不想错过的。”

接着她站起身来,被她过长的印度绣花百褶长裙的褶边绊倒,将她的围巾拉过来遮盖住她的身体,因为她觉得在人们死去的时候,穿着如此裸露的衣服是不尊敬的。她从一个火葬堆跑到另一个火葬堆,在千百代人踩踏过的泥土中不断地滑倒,一边哭泣,一边拉住过路人的胳膊哀求着。“我找不到亚尼内了!哪一个才是亚尼内?我找不到她了!哦,天啊,亚尼内在哪儿?”

紧接着,她醒了过来,那悲痛的感觉使她无法呼吸。她的喉咙已经关闭,她挣扎了片刻想呼吸。最终,她克服了泪水和吸气的障碍。这不是真的,她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但接下来她记起来,仿佛这一切又发生了一遍。

她盯着天花板,聆听着打开的窗外雨水持续的哗哗声,感觉到泪水刺痛着她的眼睛。这太糟糕了。我不能这么做。我必须起床做些什么事,让自己忙碌起来。她查看了手机上的时间,接近五点钟了。她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侯赛因应该结束了他在内政部的签到任务,很快就会到家的。如果她允许自己再睡一会儿的话,那么她整晚都会睡不着的。

她从床上爬起来,为自己接了一杯水。伦敦的水管里流出的铜味温水,但是它的味道好极了。她一定是有些脱水,但她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记得晚上的时候接过几塑料杯的茶,那是维斯塔去一楼大厅的自动贩卖机里买的,为了补充能量每一杯都加了糖,但是她一杯都没怎么喝。她又接了第二杯水,一口气喝了半杯,然后走到窗前。真是令人惊讶,诺斯伯恩的这些后花园在雨中看来是多么不同。绿色植物更加翠绿了,而她本以为砖墙是褪了色的赤土色,但是现在发现尘土被冲刷掉之后是黑锈色的。她拉开窗帘,观察着这个世界,思考着人们可以简单地消失的方式,仿佛他们从来没在这里。

有人在哭泣。她觉得自从她醒过来,他们就一直在哭。那是某个年轻人悲惨的啜泣声,显得很脆弱。

科莱特朝着窗外窥视。那哭声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但是实在很难分辨出来。尽管这炎热的天气已经消散,但每个人都敞开着窗户,让清凉的空气流通进去。这哭声可能是从任何地方传来的。

那是雪儿吗?那声音听上去好像是她。她从窗户探出身,朝楼上望去,但是那个女孩的窗户紧紧地关闭着。当她从窗框下面钻进来的时候无意中向下看去,看到几个屋顶的瓦片落在地下室的平台上,摔得粉碎。谢天谢地我要离开了,她心想。这个地方在冬天的时候就会土崩瓦解,如果这点小雨就能让瓦片掉下来的话。

那啜泣声还在继续,微弱的声音痛苦而绝望。时不时的“哎咝”打断了哭泣的节奏。那声音听上去像有人遇到麻烦了,她心想,听上去好像有人受伤了一样。

我是不是还在梦中?我是不是进入那种你觉得你还醒着的梦境?我是不是听到了自己梦中的哭声,然后觉得是从室外传进来的?我实在太累了。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她穿过房间,悄悄地走出房门。走廊里,杰拉德·布赖特模糊的音乐声使她平静下来,令她觉得安全。如果我是醒着的,那音乐声会非常响,她心想。我在模糊的睡梦中听到这个声音,将它融入我的梦境是因为音乐就在那里。她站在楼梯的底部,朝着楼上看了很久。楼梯平台一片寂静,只有雨点拍打玻璃的滴答、滴答、滴答声。那里的光线发生了些许变化。尽管天空是阴沉的,但是楼梯平台比她任何时候见到的还要明亮。她走到楼梯的一半才发现,那是因为托马斯的门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