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这次,她直到回家的半路上才发现了他。

他们在地铁里扶着拉手吊带,面对面站在一起,侯赛因的存在使她十分安心。不仅仅是令她安心,她现在已经将她的安全托付于他,她感觉自己能向他敞开心扉。她知道这样很傻,也知道这几乎是个错误,但是她就是想一直盯着他看,不得不将自己的视线拽向别处,紧张地感受着他的存在、他的气息。他们将头低下来贴近对方的头,以便在车厢的哐当声中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当火车越过某个信号灯而发生颠簸时,她踉跄着失去平衡,瞥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站在通往隔壁车厢的门口,随即闪进车门窗户的亮光中。

那是马利克。千真万确,马利克。不会弄错,不是想象。

她的嘴半张开,脸上霎时没了血色。她退缩回去,躲到从窗口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因为只有唯一的一个理由他会出现在这个车厢上。

“怎么了?”

她背朝着门口的方向。“别看。”她说道。

他皱着眉头:“看什么?”

“他在这里,就在隔壁的那个车厢里。”

他本能地想转过头,但随即阻止了自己。“你确定?”

“不确定,我瞎编的。”

“别……”

她背靠着车门口的玻璃屏障,感觉到他靠得更近些,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炽热。他们左右看看整个车厢,查看还有什么人和他们在一起。下午三点钟左右,在伦敦北线靠近终点的地方,只有另外几个乘客跟他们在一起:零星几个读书的人,有麻烦的话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们不能下车。”她说道。他们已经快到巴勒姆了,本应该在那里换乘到地上地铁,穿过那又长又空荡荡的通向郊外的站台,还有那缓慢通向商业街的自动扶梯。

他点点头,睁大眼睛。在火车进站减速的时候,他伸出一只手,保护地扶住她的胳膊。“没关系的,”他说道,“深呼吸。”

当他这么说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停止了呼吸。深深吸了一口气,听着它战战兢兢地呼出来。振作起来,科莱特。你咬着拳头大喊大叫是不能帮你逃避这件事的。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是哪种火车?”

她摇了摇头。当他们一直待在南边的话,通往市中心的北线支线的火车对他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而且他们跑过站台钻进车门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看。“我们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他呢?”她问道,但是随即知道这是为什么。侯赛因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马利克,而她这个傻女人一直在盯着侯赛因看。

“不要紧,我们现在知道了。”

火车开进车站,他把头从打开的门探出去。“西部支线,”他说道,“我们一直坐到滑铁卢再下车。”

他们就这么乘着车,谁也没说话,紧紧地握着扶手吊带。科莱特看向车厢的另一头,她想象着马利克的眼神都要在她后背钻出洞来,不禁后背僵直。她讨厌这些读书的人,讨厌他们的全神贯注,他们舒展的姿势,他们随意地把包放在身边占着空间,直到车厢里挤满了人。讨厌他们,因为他们下车之后可能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也不过是一个快速而简洁的抢劫罢了。

侯赛因的眼睛眯了起来,放大的瞳孔使得这双眼睛看起来毫无生气和光泽。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她不耐烦地想着。他平静得就像这只是棘手的社交性相遇。他们随着火车进入克拉珀姆南站,往身旁站了站,为一群缓慢上车的乘客让路。几个背包,一个三轮婴儿车,一个艺术作品集。她抓住机会装作随意地转过身,瞥向车厢之间的门。没有马利克的身影。他当然不在那里。他现在正等在站台的边缘,以防他们随时逃跑。

车门关闭,他们随列车离开车站。伦敦地铁的节奏:刺耳的鸣笛声,当他们驶出车站的时候灯光简短的闪烁,还有扩音器里令人费解的声音。刚上车的乘客已经散开,为他们自己找到了角落里的座位坐下。每个人都喜欢角落的座位,因为坐在那里就只有一个人坐在他们身边。

克拉珀姆公园。车站里狭窄的站台夹在两侧的铁轨中间,两侧的地铁同时进站便会是极度令人头疼的事情。涌进来一批时髦人士:在这最炎热的夏日依然戴着的毛线帽,参差不齐的胡茬,苹果平板电脑,苹果音乐播放器,苹果手机,曾经挎在报贩身上的文件包,现在在复古服装店里能买到,50英镑。

方格衬衫,骑士短靴,打底裤外搭配棉布连衣裙。抓着扶手的人,希望通过缩紧他们的腹肌来消耗一些卡路里。

克拉珀姆北站。人种的混合开始发生变化。伦敦喜欢把自己看作和美国城市不一样的整体,但是你还是能在坐地铁的时候通过肤色来判断正在经过哪个区。现在车厢里一半是黑人,一般是白人,每个人都在斯托克韦尔气氛变得凝重之后开始紧张起来。斯托克韦尔,奥沃尔,肯宁顿,象堡:这些地方一直都没有摆脱80年代团伙抢劫的名声。这些地方的房价早就超过百万英镑,但从它们下面经过的人们还是会在路过克拉珀姆之后把包缓缓移近他们的身体,检查他们的钱包是否在内侧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