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是我忘记了吗?是我自己吗?我是不是疯了?老年痴呆症也来得太早了,不是吗?那扇门整个夏天都开着。也许只是我对这次度假太过兴奋,以至于忘记将它锁上……

她又一次走过去看着后门,就好像只要她一直盯着它,它是如何没被损坏的情况下敞开着的谜就能自己解释清楚一样。我的一生都在做着安全的选择,她心想。我从来没有冒过一次险,总是躲在平静的安全地带。过去这好像是件不错的事情,二十七岁时就有安全租赁6的住所,但是现在……现在感觉就像把自己关在了牢笼里。妈妈和爸爸去世之后,我就应该动身离开,而不是留在这里,只因为这是你所熟悉的一切。这叫什么生活啊?

每次维斯塔坐下来休息,就会止不住地颤抖,因此她在布洛芬和PGTips红茶的作用下不停地打扫房间,试图将这个闯入者的痕迹完全清除。她的家在她父母去世之后几乎没有变化,在堆积了数十年的灰尘中慢慢破败,感觉好像突然发生了变化,现在某个陌生人像龙卷风一样将它尽数损毁。

日复一日,凑合着过日子,无视房间里需要修理和更换的设备,仅仅因为这比面对房东抑或是之前他那贪婪的姑妈,然后唤起他们对她这个老房客的愤恨要容易得多。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期望值越来越低了呢?她困惑地想着。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自我提高的竞争中,当其他人都找到自我、拓宽眼界、四处旅行的时候,我还活在20世纪30年代,活在一个我甚至还没出生的年代,活在我父母的价值标准下,熟悉着我的环境。

她伸了伸酸痛的后背,瞥见了她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小孩子吃到苦药时五官都扭曲在一起的脸——映在壁炉台上方的镜子里。她已经在这雕刻木框的镜子里看了这张脸一辈子,每次她照镜子时看到一位七十岁的老妇回望自己,她的内心还是会感到无比震惊。时光都去哪里了?我这一生真的没做什么吗?我现在还住在这里,身边都是之前父母租住在这里的印记——沃特福德花瓶,妈妈那一系列陶瓷小屋的收藏,放在相框里的那些已经去世很久的先人照片摆在高脚柜上,镶在相框里的《哭泣的男孩》还挂在墙上,奶奶的那套精美的茶具还摆放在陈列橱柜的玻璃门后——除了这些,几乎没有我自己的生活痕迹。

这些天她在心里隐约感觉到死亡的临近。她环视了自己的客厅,忽然透过那个以破坏这房间为乐的入侵者那轻蔑的眼睛看着它。她过去也曾尝试将这个地方烙上自己的痕迹,用她这个单身一辈子的餐厅女工那微薄的收入。套着蕾丝边装饰外罩的一套笔直的餐椅被换成了花朵图案的长沙发和一把半圆靠背椅,她母亲那花哨的墙纸被粉刷成了更自然的颜色,但是这个陌生人破坏的大部分东西都来自甚至比她认为的还要久远的年代——这些盘子、玻璃杯、书籍、装饰画、休闲桌、之前挂在墙上的加冕礼盘以及她父亲在战争结束后带回来的穆拉诺鸟,甚至我的那点少得可怜的首饰还是从妈妈那里继承来的,她心想着。然而当我去世之后,我会留下些什么呢?我还能把这些留给谁呢?

维斯塔一辈子都住在比乌拉果园的这个巢穴里,住在地下室昏暗的光线里,甚至不打开后门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天气。她已经目睹了附近这一带的住户从有教养的底层人士到粗鲁的爱尔兰人再到来自加勒比的穷人,近些年渐渐变为一些听上去应该举办乡村游乐会的上层社会的人。她出生在这里,就在她现在的卧房里,并开始怀疑她可能会在那间屋子里去世。在她自己的小角落里渐渐长大,那是她父亲用层压板和木片隔开的角落,就在整个套间的一角,几乎这辈子吃的每一顿饭都是在紧贴后墙的小桌子上享用的,照顾她年迈的父母,直到时间把他们一个一个带走,而后在1971年的时候接手了她母亲的租约,在那个年代租户还有自己的权利。她已经送别了三个房东,从现在这个房东的样子看,很有可能送别第四个。但是伦敦人骨子里都是冒险家,她想着。你并不打算从这里来,而是打算到这里去。

相比一些人我还是很幸运的,她想。安全租赁屋就是安全租赁屋,至少在我生命结束的时候不会露宿街头。但是,天啊,我的人生到底怎么了?

她不知道她的这个侵略者到底在找什么,那个存着她从养老金中省下来的钱的茶罐并没有被洗劫,她妈妈的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以及她自己那被她父亲刻上错记的生日的永恒戒还都在书房壁炉台上的毛毡匣子里。

她的电子产品又过时又笨重,但瘾君子还可能为了十英镑去偷电视呢。这是在泄愤,她心想,单纯的泄愤。他闯进我的家只为了搞破坏。否则还有什么原因能使你打翻骨灰瓮把骨灰踩进地毯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