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幕 远行(第2/3页)

妓女怎会有想自由的凡心?聂贞正觉纳罕,眼角余光扫到墙上的舞月貂蝉面具,它流线般削薄又尖利的嘴角令他不免想起一人来,脸色骤然冷却,难得动情地怒喝:“你为那条野狗沦陷了?!你是我的!你不可以!不可以!”

“哎呀,大人吃醋了吗?”茗津嬉笑着抽走聂贞腰间的弯刀,倚在临河的窗前,纤手不经意抚过鬓间玉簪,“妾身不过是想去绿水青山间隐居罢了,大人不嫌弃的话,随妾身一起吧?”

“呵,我当你想说什么呢,又是这些无聊的话……”聂贞嗤笑一声,亲自为她戴上面具。茗津转过眼,目光冷寂下来,背倚在聂贞怀里也感觉不到初见时的热度。愁目落在河川之中,秦淮河畔,静水流深,带着晚露的夕颜花,寂寞地开得容光倾城。

家中檐角久无余钱修缮,虽是微雨,那一角瓦隙凉滴,缠绵的漏雨声听得人心浮气躁,伴着嘎吱嘎吱的机杼声,罗昕竺正在织机前,一张脸毫无血色。不知是第几遍向窗外闲眺了,早春的杏花渐次开放,有一些落在雨迹斑驳的地上,也落在她惆然的眼里。

她如云的发髻上簪着一朵小巧的梅花,细看是枚绢花。想起元宵夜难得与列缺相见,却不知会成为永别,后悔自己太蠢笨,都不知他是否有一刻明白过自己的心意。鱼灯放在手边,但点起这灯就遥遥无期了。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梅花不易绽放,却极易零落成泥,她便用绢丝做了这朵梅花。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罗恒撑着伞走进来,抖落肩上的雨水,望着女儿笑了笑,可她冷冷地把目光游走了。

要是摔东西哭喊大闹,罗恒就不担心了,可她就这么一直毫无生气,憋在心里不肯发作,反倒让罗恒忧心不已。得想个办法让她把心里话说出来。走过柿子树下时,他望着树顶上一只灯笼似的柿子心思一转。

“来!爹给你打一个最红最甜的柿子!”罗恒搬来张凳子,颤巍巍地站上去,举起竹竿正向那只柿子伸手,罗昕竺匆匆跑来,抓住他衣襟下摆制止了。“不要动顶上那个,那是我留给列大哥的。”罗恒见她眼神坚定,勉强笑着点点头,又去打另一只。“爹这辈子潦倒,没能让你们娘俩过得值当,总是受人嘲笑,日子也紧巴巴的。爹常常想,一生那么短,你除了生病也总该享受点什么,但是爹无能,什么都给不了你。”平日里听他这番话觉得感动,但此时此地,罗昕竺只觉得分外刺耳。“爹,列大哥会做杀人诛心的坏事吗?”“爹也不信他是这样的人,但事实就是如此。”“事实?这个事实又是哪里来的?”罗恒握着竹竿的手微微一抖:“刑部查到了确凿证据,列缺有杀人动机,也免不掉杀人嫌疑,自作孽……”“爹!”罗昕竺高声打断,“你的新官鞋真好看,是聂大人赏的吧?听说聂大人也要进京高就,爹没有去送送他?”一双下垂眼看着温顺,此刻透彻异常,令罗恒心里像咽了莲子心一样苦涩,他放下竹竿,对着冻红的手呵了口气,正色道:“爹为你做的虽不够,但不至于错。”“不要把偷来的荣华富贵强加给我,那样我们都会不幸的。”瘦弱的身体里藏着倔强,一转身,恼怒地跑回屋内。她最不喜欢父亲说这种话,好像他私自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她,但果真如此吗?一个人懦弱得不敢负责任,故而借口推到别人身上,这岂非是自私?炭炉上的水壶烧开了,壶嘴咿咿呀呀地冒着暖暖的水汽。负气站了会儿,她想起屋外寒冷,回头看看院里手脸皆冻得通红的父亲又于心不忍,往手炉里倒了些热水想给他送去。走至门口,一道黑影似疾风般从墙外跃入,刀光闪过父亲脖颈,他直直地倒下来。转瞬间罗昕竺浑然不知所以,只看到面具下一副妩媚而冷酷的眉眼。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抱住,紧接着被一双糙手紧捂住嘴,她费力挣扎了几下,发觉是刘毅。“嘘……”院中血顺着雨水漫流着,黑衣人闪电般冲进厨房,不久传出倒地之声,母亲的头颅像纸煳的灯笼一样飞出厨房,向父亲的身体飘去。指缝里传出呜咽声,刘毅将全身痉挛的罗昕竺抱到角落里,脱下她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快速低声叮嘱:“竺妹躲着,我去引开。”说罢冲向大门,假意在院子里摔了一跤。

黑衣人循着动静从厨房跑出来,持匕首追向逃窜的背影,待两双脚踩在泥水里的黏腻声越来越远,罗昕竺颤抖着偷看了眼院子,见无人,扑到父亲身边,使劲压住伤口,一遍遍呼唤。“爹,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罗恒攥住女儿的手,大颗泪珠夹着悔恨滚落下来,费力地张开嘴,断断续续道:“我以为……我是个好人……”血水往嗓中倒流,喉咙里发出模煳不清的声音,他抓住女儿的手移到胸口,指向胸前暗袋,就这样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