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京城依然带着寒意,风却是最早带来春的消息的使者。护城河的冰面消融,早春的风依然凉,却带着温润的潮湿。而春风中的人也会与冬季不同,不知是为感怀春光易逝还是为心中各自的苦楚,站在这风里,总会想落泪。白昼渐长,在连绵不绝的山川间,天空疏散的云被柔润的风拉成纤长的云霞,天空的浅蓝向西成为藕粉色。

陆拾坐在京西北洼巷旧宅的房檐下仰望天空,过去在卫所和苏樱一起看晚霞,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苏樱,在黄昏时刻显得恬静平和。

待晚霞收场,天色转为深沉的靛蓝,陆拾回到屋子里,点上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光,伏在桌前认真写下一封书信,他深知自己担了暗杀鞑靼王的责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然而家中的老父亲还未能全身而退,他身在陈六一的局中已无计可施,只能写下这封述罪书,让锦衣卫的亲信呈予皇上,希望能换取父亲晚年的安宁。而自己,也将在这封信写完之时自裁谢罪。

陆拾长出一口气,将笔放在一边,在桌上拿起已经准备好的匕首……

正在他准备自刎之时,忽然听见一阵风声,没等他做出反应,只觉得手背一阵酸麻,手里的匕首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陆拾定睛观看,屋子的门已打开,苏樱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陆拾大为吃惊,不知苏樱怎么会在这时出现,他赶紧迎到门口。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发现苏樱面色灰暗,两只眼眶青紫,样子格外憔悴。他赶紧把苏樱扶进屋里,苏樱在他怀里不住地发抖。

“樱儿,你怎么来了!”

“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陆拾叹了口气。

苏樱眼中含泪,她看着陆拾如今的模样,心痛又着急,干咳了一阵。陆拾轻拍她的后背,又拿过一只杯子倒上热水递给她。苏樱只觉得浑身经脉乱跳,喘了几口气,使劲儿压了压,从怀中取出一个织锦卷轴,递给陆拾。

陆拾赶紧接过来一看,竟是太后懿旨,上面的内容是特赦自己和父亲,他吃惊地攥着诏书,激动地说:“樱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苏樱哑着嗓子说,“不过,令尊总算安全了,你也自由了。”说完,她笑了,灰暗的脸上完全没有了生气。

陆拾赶紧问:“樱儿,你到底怎么了?”

“上次我随秋水姑娘面见太后,终于见到了《按察录》。可……”苏樱咳嗽了几声,接着说,“这《按察录》曾被陈六一动了手脚……若……若太后亲自查阅……如今中毒的便是太后了……”

陆拾紧锁双眉。

苏樱苦笑,说:“素萝姑娘虽想尽办法,都不能去除其毒……我们既然千辛万苦才拿到了《按察录》……为避免损伤太后凤体,我……我就替太后翻看了《按察录》……”说完,苏樱一阵干咳。

陆拾听完,攥紧拳头,他气愤地说:“你怎么这么傻!”

“师兄,你别急,素萝姑娘帮我诊治过了,我暂时……暂时无碍……”

“你……”陆拾看着苏樱毫无血色如同死灰的脸,心痛极了。

“师兄,听我说。”苏樱拽了拽陆拾的袖子,说,“太后见我如此忠心,又承受毒害之苦,提出要为我做一件事。我便向太后求了这道懿旨。师兄,你以后不用再受陈六一摆布了!”

“唉……樱儿……”陆拾听了,心里一阵绞痛,自己和父亲的命竟是苏樱用她的命换来的。

“师兄……”苏樱抚摸着陆拾的脸。

“现在怎样了?”

“太后说,此《按察录》实在牵涉得太多,而且很多事都和冯保脱不了干系,暂时还不能曝光,否则恐将引起朝廷动荡。所以,稳妥起见,《按察录》让秋水带回金陵南靖王府。”

陆拾点了点头,说:“樱儿,你是不是胸闷气短,四肢无力,浑身经脉都乱了?”

“是。”苏樱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得回暗卫!”陆拾毅然地说。

“为何?你现在可以不受陈六一控制了,为何又要回去?”

“你中的是暗卫特制的毒药,叫紫玉琼霜,是用多种毒药混合提纯而成,几乎无药可解。现在,只有暗卫才有解药,我必须回去,不能再看着你一次次这样冒险在鬼门关徘徊,而自己却置身事外!樱儿……”

“别……师兄……”

陆拾摇了摇头:“让我也为你做些什么吧,我留在暗卫,埋伏在陈六一身边,也好与你互相通信。更何况现在你中了剧毒,现下陈六一不在京中,我取解药会更容易一些。这毒药的毒性非常强,素萝姑娘可以保你性命到现在实属不易,不能再拖延,我必须立即回去。”

苏樱知道自己劝不住陆拾的,便点了点头,说:“你多加小心。还有,我刚来的时候,处理掉了几个守在你家附近的探子,你想办法别让暗卫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