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日|(第4/4页)

他们回到他父母的老公寓庆祝自己的婚礼,邻里朋友展现了他们的亲切殷勤。老人们唱一些不太熟悉的歌曲,但回忆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人群中总是出现一些冷漠而严厉的面孔,费奥多的家人都在现场。里奥还在跳舞,但婚礼已经变成葬礼。所有人都盯着他看,窗户上出现了一个窃听器。里奥转过身去,看到一名男子的轮廓贴在玻璃上。里奥走向他,擦掉玻璃上的水蒸气。这人是米克哈伊尔·季诺维夫,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脑袋,下巴被击得粉碎,脑袋也被打得稀巴烂。里奥退后一步,转过身来。屋子顿时空无一人,只剩下两个小女孩——季诺维夫的两个女儿穿着脏兮兮的破衣裳。这两个孤儿肚子胀得老大,皮肤上起着水泡,衣服上爬满了虱子,眉毛埋在蓬乱的黑发下面。里奥闭上眼睛,直摇头。

瑟瑟发抖,寒意袭人,他睁开眼睛,他正在水下,快速地在下沉。头顶上就是冰块,他试图向上游,但水流一直将他往下拉。冰上站满了人,全都低头看着他,看着他淹死。他的肺部一阵剧痛,无法呼吸,他张开嘴巴。

里奥急促地喘息,睁开眼睛。瑞莎坐在他的身边,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他迷茫地环顾四周,他的神志一半留在梦境当中,一半面对现实世界。这才是现实世界,他回到自己的公寓,回到现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他抓住瑞莎的手,一口气咕哝咕哝说了一长串话: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你觉得我很粗鲁,盯着你看。就是为了打听到你的名字,我在地铁上下错了站。而你却不告诉我,但你不说,我就不走。于是你就撒了谎,说你的名字叫蕾娜。整整一个星期我谈论的全部内容就是这个名叫蕾娜的漂亮女人,我告诉每一个人蕾娜有多漂亮。当我最后再看到你时,说服你和我一起走走,我一直叫你蕾娜。走完路之后,我准备亲你,而你只准备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第二天我就跟每个人说,这个叫瑞莎的女人有多棒,所有人都笑话我,说上个星期是蕾娜,这个星期是瑞莎,下个星期不知道又是哪个人。但从来都没有别人,永远都只是你。”

瑞莎听着丈夫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这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让她感到惊诧不已。这种感伤来自哪里?也许每个人在生病的时候都会变得多愁善感。她让他躺下来,没过多久,他又沉沉睡去。扎鲁宾医生离开差不多十二个小时了。一个微不足道、自负无耻的老人是一个危险的敌人。她暂时放下焦虑心情,跑去煮汤——这是用五花肉熬成的浓稠鸡汤,而不只是用蔬菜和鸡骨头随便煮煮的汤水。鸡汤在慢火上炖煮,等到里奥能够开口吃东西,就可以准备给他吃。她用勺子搅动鸡汤,为自己盛了一碗。刚弄完,就听到一声敲门声。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且她也没在等什么访客。她操起一把刀,还是同一把刀,走到门跟前时,将刀放在背后:

“谁?”

“库兹明上校。”

她的手开始颤抖,打开门。

库兹明上校站在门外,两名表情严厉的年轻士兵陪伴在其左右。

“扎鲁宾医生已经将情况汇报给我了。”

瑞莎脱口而出:

“请你自己看看里奥吧——”

库兹明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没有必要,我没必要打扰他,我相信医生在医学方面的看法。再说,别认为我是个胆小鬼,我担心被传染上感冒。”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医生说出真相了。她咬住嘴唇,试图不让他们看出自己松了一口气。上校继续说道:

“我已经跟你的学校联系过了,我说你需要请假照顾里奥,我们需要里奥恢复健康。他是我们最优秀的军官之一。”

“他有你们这些体贴的同事真是很幸运。”

库兹明对这句话置之不理,他示意站在身边的年轻军官。这个人正抱着一个纸袋,他上前一步,将纸袋递给她:

“这是扎鲁宾医生送的礼物,因此没必要感谢我。”

瑞莎背后还握着那把刀,她需要双手接受礼物,便将刀片插在裙子背后。插好之后,她走上前,接过纸袋,纸袋很沉,有点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你们进屋吗?”

“谢谢,但现在已很晚了,而且我也累了。”

库兹明跟瑞莎告别。

她关上门,走进厨房,将纸袋放在桌子上,从裙子背后抽出刀。她打开纸袋,满满一袋都是橙子和柠檬,这在一个食物短缺的城市可是奢侈品。她闭上眼睛,想象着扎鲁宾因她的感谢而获得的满足感,她感谢不是因为这些水果,而是感谢他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感谢他将里奥生病的真实情况汇报上去。橙子和柠檬不过是在告诉她,她欠他的。只要他突发奇想,他可以让他们俩都双双被捕。她将水果全部倒进垃圾桶里,她盯着这些色泽鲜艳的水果,然后又将它们一一从垃圾桶里捡起来。她可以吃他的水果,但她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