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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过一家酒吧,没开多远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两扇硕大无朋的镀金大门。门装在两根石质门柱之间,柱顶上雕刻着狮子。石柱旁边有一座漂亮的白色门房,房顶的茅草是新苫的。一个壮实的年轻人低下头,透过敞开的车窗仔细打量着我,那眼神就像个狙击手。

“求见安东尼爵士。”我说道。

“先生贵姓?”

“卡莱尔。”我答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使用化名。

年轻人进了门房;大门打开了,我的车刚进去门又迅速关上。庭院四周围着高高的砖墙——肯定足有几英里长。有扁角鹿躺在栗树的树荫下。车子沿着车道上了个坡,一栋房子出现在我眼前。那房子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大得不得了。主体部分是威廉三世和玛丽二世时代的风格,两翼的建筑看起来年代要晚一些,但也不会太晚。房子前面有个湖,后面是菜园和花房。原有的马厩改造成了办公室,设计得颇为精巧,装着室外楼梯和玻璃外廊。有个园丁正在给橘子园浇水。

顺着绕湖而过的车道,我来到了房前的弯道上。两匹阿拉伯马和一头羊驼从驯马场的篱笆后面望着我。一位年轻的男管家走下台阶,他穿着黑裤子和亚麻夹克。

“卡莱尔先生,给您通报之后,我能否把您的车停到房子后面去?”他问道,“只要有可能,安东尼爵士总喜欢房前看着清清爽爽,先生。”

我把车钥匙交给他,跟着他走上宽阔的台阶。台阶一共有九级,不过我实在不明白自己干吗要去数。我只知道这习惯是我们在沙拉特保持警觉的课程里教过的内容,另外最近几个星期以来,我的生活仿佛并不是在往前延续,倒像是由以往的岁月和经历的片段拼凑起来的。假如当时本大步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我觉得自己也不会感到特别惊讶。就算莫妮卡或是萨莉跳出来指责我,我也能对答如流。

我走进了一间巨大的门厅。左右对称的精美楼梯通往二层楼的敞开式平台。一幅幅贵族祖先的肖像——全都是男人——俯视着我,可我总觉得他们不可能都来自同一家族,而且没了女人的陪伴,他们也不可能在此地久留。我走过一间台球室,注意到球桌和球杆都是新的。我觉得自己之所以把一切都看得这么仔细,是因为我把每一次观察都当成了自己的最后一次经历。我跟着管家走过宏伟庄严的客厅,穿过第二个装饰成镜厅的房间,又穿过第三个估计是派休闲用场的房间,里面摆着的一台电视机足有老式的冰激凌三轮车那么大。从前,在像今天这样阳光和煦的下午,那种三轮车常会光顾我读的私立小学。我来到两扇富丽堂皇的门前,等着管家上前敲门。然后等着里面的人应声。我心想,布拉德肖如果是阿拉伯人,就会让我站在这儿等上几个小时——我想起了在贝鲁特时的经历。

终于,我听到一个男声拖着腔说了句“来吧”,管家朝房里迈了一步,通报道:“安东尼爵士,这位是卡莱尔先生,从伦敦来的。”

我并没告诉他我来自伦敦。

管家退到一旁,我这才第一眼看到主人的尊容。可是,这位主人又过了一会儿才看了卡莱尔先生第一眼。

他坐在一张足有十二英尺长的桌前,桌子镶嵌着黄铜,装有兽足形状的弯脚。身后挂着几幅现代油画,画的是些被宠坏了的孩子。他的信件摞在几个用厚牛皮缝制的文件托盘里。他是个营养充足的大块头,显然工作也很努力,因为他上身只穿着件衬衣,蓝色的衬衣配着助产士的那种白色衣领。他工作时还穿着背带裤,带子是红色的。他也实在是太忙,都没顾上招呼我。他先是潜心阅读,拿一支金笔指来划去地引导自己的视线。接着他开始签字,用那支金笔来写。然后他沉思起来,还保持着眼朝下的姿势,用那金笔的笔尖来凝聚他那伟大的思想。他戴的金质袖扣足有以前的一便士硬币那么大。再后来,他终于放下笔,带着一股受到伤害甚至有几分责难的神情抬起头来,先是发现了我,然后就以某些我尚未弄清的标准把我掂量了一番。

就在此刻,大自然给了个幸运的机会。一缕斜射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正照在安东尼爵士的脸上,好让我也反过来掂量掂量他:眼袋松垂的双眼里透着自怜的神情,仿佛他应该为了自己的财富而受到同情;抿成一条线的小嘴巴绷得很紧,嘴角歪着,脸颊上满是皱纹;看似坚毅的神态中透着软弱,透着小孩子一般对成人世界的疑心。活到了四十五岁,这个脑满肠肥的大男孩仍然不知餍足,享受着安乐却还在抱怨爹妈没陪在身边伺候。

突然,布拉德肖朝我走了过来。他这是在昂首阔步,还是在艰难跋涉?在如今的英国,有一种步态是有权有势者的专利,它把好几样东西掺和到了一起。一是自命不凡,二是懒洋洋的玩世不恭。那步态之中还带着威胁、不耐烦,以及好整以暇的傲慢,其表现就是像螃蟹一样甩开胳膊肘,绝不给任何人让路;像拳击手一样耷拉着肩膀,两个膝盖颠啊颠的仿佛装了弹簧。根本不用等到和他握手,你就知道生活中从艺术到公共交通的许多事物都与此人毫不相干。如果你傻乎乎地想去和他套近乎,就会从这步态中得到无声的警告: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