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丽泽(第3/9页)

“可是瑞卡度已经死了啊。”她说,说得太快了。

“对,”杰里以安慰的口吻说,“毫无疑问。可惜报社手里握有所谓可靠线报,指出他其实活得好好的,而我的任务是迁就讨好老板。”

“可是,那未免太荒谬了吧!”

“我同意。完全同意。他们是疯了。安慰奖是两打握烂的兰花,以及全香港最豪华的晚餐。”

她转开原本看着杰里的视线,直盯挡风玻璃外,头上路灯正面打在她脸上。杰里纳闷的是,活在如此标致的肉体内是什么感觉,而且每天二十四小时必须全心配合。她的灰色眼睛再睁大了些,他精明地察觉到,这时他应该注意到对方泪水盈眶,注意到她双手紧握方向盘,寻求慰藉。

“原谅我。”她喃喃地说,“是这样的——爱上一个男人后——为了他放弃了一切——结果他死了——后来有天晚上,突然冒出——”

“我了解,”杰里说,“很抱歉。”

她发动引擎。“何必抱歉?如果他还活着,算是我捡到了。如果他死了,一切都没变。反正胜率百分之百。”她笑了,“小瑞老是说他是金刚不坏之身。”

就像从瞎眼的乞丐身上偷东西,他心想。她这女人非管得紧紧的不行。

她开得不错,只是显得生硬,杰里猜想——因为她容易引发臆测——她最近刚通过路试,车子是她领到驾照的奖品。这晚是全世界最平静的夜晚。两人逐渐沉入市区时,海港宛如一面完美无瑕的镜子,躺在珠宝盒的中央。两人讨论上哪个馆子。杰里提议半岛酒店,但她摇头反对。

“好吧,不然先去喝一杯。”他说,“好嘛,一起去疯一阵嘛!”

让他惊讶的是,她伸手过去,在他手上捏一下。这时他回想起库洛。她对每个人都来这一招,他说过。

她没人看管,就这一晚。这种想法不断涌上心头。他记得女儿猫咪小时候放学后,他会开车带她从事各式各样的活动,以使午后时刻显得更充实。来到九龙区一家阴暗的迪斯科,他们饮用人头马加冰块与苏打。他猜是柯喜欢喝的酒,她为了迎合柯而习惯点同样的酒。时间还早,客人只有少少十几人。音乐声很大,他们不得不对着彼此大嚷才听得见,但她并未提及瑞卡度。她宁愿听音乐,头向后倾欣赏着。有时候她会握住他的手,一度头倚杰里肩膀,也一度漫不经心对他献上飞吻,轻盈步上舞池,表演单人慢舞,闭上眼睛,微带笑意。在场男士忘了女伴的存在,纷纷以肉眼为她脱衣,华人服务生则每隔三分钟过来清理烟灰缸,趁机向下眺望衣下风光。喝了两杯,过了半小时,她宣布自己想听艾灵顿公爵与大乐团的音乐,因此快车赶回香港岛,到杰里知道有菲律宾乐团现场演奏的地方,演奏公爵的歌曲具有相当水平。小号手卡特·安德森是吐司问世之后最棒的发现,她说。有没有听过阿姆斯特朗和艾灵顿合作?他们两个真是全世界最棒的组合。她一面对杰里唱《心情湛蓝》,一面继续喝人头马。

“瑞卡度以前会跳舞吗?”杰里问。

“以前会跳舞吗?”她轻声呼应,配合旋律一脚拍着地板,弹着手指。

“瑞卡度不是有点跛吗?”杰里反问。

“跛也挡不住他,”她说,仍沉醉在音乐里,“你要明白,我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了。永远。那一章已经结束了。一了百了。”

“他怎么会……”

“跳舞吗?”

“跛脚。”

她一指绕在虚无的扳机上,朝空中开枪。

“不是打仗,就是碰上气呼呼的丈夫。”她说。他请她重复,她则将嘴唇凑近他耳朵。

她知道有家新开张的日本料理店,神户牛排煎得很好吃。

“那两道疤怎么来的,告诉我。”两人开车前去时他问。他碰碰自己的下巴。“左边和右边。怎么来的?”

“噢,猎捕无辜狐狸的时候,”她淡淡一笑说,“我亲爱的爸爸爱死了马。可惜现在还是。”

“他住哪里?”

“老爸吗?噢,一样待在英格兰夏洛普郡塌了一半的城堡里。有好几英里长,但他们就是不肯搬。没下人,没钱,一年四分之三的时间冷冰冰。妈妈连鸡蛋都煮不熟。”

他仍目眩神迷中,这时她却想到有家酒吧,咖喱小点心是天堂美味,所以开车到处找,最后终于找到,亲酒保一下。没有音乐。不知何故,他不知不觉对她倾诉孤女的一切,最后解释分手的原因时,他才故意一语带过。

“啊,杰里亲亲,”她睿智地说,“你跟她差了二十五岁,又有什么办法?”

你和德雷克·柯相差十九岁,还多了一个华人大老婆,你又能怎么办?他心想,不无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