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库洛的小战舰(第6/8页)

“做法很对,”库洛严肃地说,“菲比,可别食言喽,答应了就要做到。”他回以仰慕的叹息。“我老说啊,人生的小路,总比人生的公路来得奇怪。如果你写出来,编辑会认为你的心太软,我敢说。那样说其实没错。大大彰显出人性正直的一面。”说到这里,她的眼睛早已闭上,因此他轻推一下,希望她能睁开。“像那样的感情,是从哪里结缘的?是哪一颗星星,是什么样幸运的巧合,能让两个相互需要的灵魂结合在一起,而且还是在香港?”

“是天意。她当时甚至不住在香港。历经一次不愉快的恋情后,她已经与世隔绝,决定终生设计精美的珠宝饰品,为充满苦难的世界增添美意。她飞来香港一两天,只是想买些金饰,碰巧参加萨莉·凯尔的盛大餐会,遇见了德雷克·柯,就这么简单。”

“从此甜蜜真情永不渝喽?”

“当然不是。丽泽碰上他,爱上他。不过她决定不要牵扯进去,因此打道回府。”

“打道回府?”库洛重复,满头雾水,“像她这样高洁的女子,回哪个家?”

菲比笑了起来。“不是回法国南部的家啦,傻瓜。回万象。是外人从来不去的城市。是没有上流社会的地方,没有出生至今习惯享用的一切奢侈品。是她自己选择这地方的。她的小岛。她有朋友在那里,她也对佛教、艺术、古董有兴趣。”

“现在呢?她都在什么地方逛?还是住在不起眼的小农场,紧抱着洁身禁欲的观念不放吗?或者柯大哥改变她的观念,让她走上比较不节俭的道路?”

“你嘴巴少贱了。德雷克当然是给她漂亮得不得了的公寓了。”

库洛的极限在此:走到极限,他立刻知道。他将手上这张牌混入其他牌中,告诉她老上海的故事,却不朝行踪隐秘的丽泽·伍芝更进一步,只不过菲比或许可以省下他不少脚程。

“在每位画家的背后,”他喜欢说,“在每位外勤情报员的背后,各位,都应该站着一名同事,拿着木槌。走得够远了,这名同事就准备敲他头。”

搭出租车回家途中,她心情再度平静下来,身体却不住颤抖。他维持绅士风度,送她到门口。他已经完全原谅她了。在门阶上,他作势亲吻她,却被她推离。

“比尔。我真的有用吗?告诉我。没用处的时候,你一定要把我丢掉,我坚持。今天晚上什么成果也没有。你心肠好,你会假装,我尽了力。可是还是什么成果也没有。如果有其他任务给我,我一定接下。不然的话,你一定要把我丢开。手下不留情。”

“以后会有成果的。”他请她宽心,这时她才让库洛亲吻她。

“谢谢你,比尔。”她说。

“到此为止,阁下,”库洛搭出租车回希尔顿时愉悦地回想,“代号苏珊苦心奔走,身价一天不如一天,因为情报员的身价随瞄准目标的身价涨跌,这是事实。她捧来黄金的那次,黄澄澄的纯金,阁下,”——脑海浮现他举起同一根肥胖的食指,点醒前排如痴如醉的初生之犊——“那一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捧的是黄金,而且永远也不会知道!”

库洛曾经写过,香港最棒的笑话很少让人笑得出来,因为香港笑话过于严肃。那一年,举例来说,有栋未完工的摩天大楼开了一家都铎式小酒吧,如假包换的英国姑娘板着脸,身穿历史剧的低胸露背礼服,端来如假包换的英国啤酒,温度比英国低二十度,而小酒吧外,在大厅里,头戴黄色头盔的苦力二十四小时无休,卖命完成电梯工程。或者你可以前往意大利餐馆看看,铸铁回旋梯指向朱丽叶的阳台,最后却通往空白的石膏天花板;或是苏格兰小旅馆,有身穿苏格兰裙的华人,偶尔因天气炎热而罢工,或是因为天星渡轮涨价而鼓噪。库洛甚至光顾过一家吸鸦片店,备有空调,电台播放着《绿袖子》。但库洛惠顾过最奇特、最格格不入的店家,莫过于这家屋顶酒吧,俯瞰港口,华人四重奏演出诺埃尔·科沃德15综艺秀,华人酒保一脸正经,头顶假发,身穿长礼服,缓缓从黑暗中出现,以标准美国腔询问:“请问您想品尝什么美酒?”

“啤酒,”库洛的客人咆哮,一面伸手取来一把盐粉杏仁,“要冰的,听到没?冰冰凉凉的。快快端来。”

“近日万事可顺遂?”库洛询问。

“少文绉绉了,可以吗?别惹我生气。”

警司沧桑的脸上有一种表情,只有这一种,诉说着无尽的愤世嫉俗。他的怒容说道,如果人类得以选择善恶,他随时都选恶。他也相信,这世界一分为二,一边是知道这一点,也接受这一点的人,另一边则是白厅那些留长发、相信圣诞老公公存在的娘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