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库洛的小战舰(第4/8页)

“精彩,亲爱的,”他悄声说,“可以说是优秀的一星期。还有没有其他的?”

她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要烧掉的东西。”

她再度摇头。

库洛研究着她。“菲比,我亲爱的,”他最后高声说,仿佛完成了重大决定,“起来吧,我该带你出去吃晚饭了。”她转头看着他,神态迷惘。酒精已冲至大脑,屡试不爽。“两个写稿子的同事,偶尔和和气气出去吃个晚饭,应该不会坏了伪装身份。要不要?”

她叫库洛面壁,等她换上美美的连衣裙装。她以前养了只蜂鸟,可惜死了。他后来送她一只,结果也死了,所以两人一致认为这间公寓与蜂鸟的八字不符,因此不再养蜂鸟。

“找一天我带你去滑雪。”他说。两人出门后,她锁上前门。两人常开这个玩笑,原因是她床头墙上那幅雪景海报。

“就一天而已啊?”她回应。也是开玩笑,是两人惯耍的嘴皮子。

库洛向他人说,那年情势混乱,在铜锣湾的舢板用餐仍是聪明之举。聪明人尚未发现这里的餐饮便宜,风味与众不同。库洛决心赌赌运气,来到海边时,雾已散去,夜空净朗。他选择离岸最远的舢板,由一簇小帆船重重包围。厨子蹲在煤炭烤炉前,妻子负责端菜,帆船的船身则在背景里耸立,遮掩繁星,船家儿童则在甲板上奔跑,从一个甲板奔向另一甲板,如螃蟹一般,父母亲则在墨色海水另一边念经。库洛与菲比弯腰坐在木板凳上,上方是卷起的布幕,离海面两英尺高,两人凑着小灯光享用乌鱼。在台风避风区之外,大船驶过他们身边,如亮灯的大楼游街。往内陆看,香港岛呜咽着、铿锵着、脉动着,庞大的贫民窟一闪一闪有如珠宝盒,由擅长骗人的夜美人开启。船桅如向下沾料的手指,从支支桅杆间隐约可见黑色山顶,维多利亚山,高高在上,无表情的脸孔笼罩月光发丝之下,是女神,是自由,是山谷里抗争奋斗的诱惑。

他们聊着艺术。菲比聊的东西,在库洛听来是她爱好艺术的幌子。非常无聊。她睡意浓浓地说,总有一天,她想到如假包换的中国去导演一部电影,也许两部。最近她欣赏过邵逸夫的历史爱情剧,全是扑朔迷离的宫廷秘史。她认为拍得可圈可点,不过稍微有点太——太可歌可泣了。谈到戏剧,有个好消息不知道库洛听过没,就是剑桥剧团可能于十二月来港演出新的时事讽刺剧。目前仅止谣传,但她希望下星期能证实。

“应该会很好玩才对,菲比。”库洛开怀地说。

“一点也不会好玩。”菲比毅然反驳,“剑桥剧团的拿手好戏是讽刺时局的东西。”

库洛在黑暗中微笑,为菲比再倒些啤酒。他告诉自己,活到老学到老。各位,活到老学到老。

后来在未经暗示的情况下,或有暗示但她并未察觉,菲比开始谈论她的华人百万富豪。库洛整晚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在菲比的世界里,香港富豪相当于皇室。他们的瑕疵与放纵,为人津津乐道,犹如其他地方的女演员或足球明星。这些人菲比倒背如流。

“菲比,这礼拜的冤大头是谁啊?”库洛开心地问。

菲比不确定。“应该选谁呢?”她假装娇羞,拿不定主意。冤大头PK,那还用说吗,星期二他过六十八岁生日,第三任妻子年龄只有他一半,结果PK如何庆祝生日?带二十岁的淫娃逛大街。

好恶心,库洛赞同。“PK啊,”他说,“PK不是那个立了门柱的家伙吗?”

十万港币,菲比说。九英尺高的巨龙,外层是玻璃纤维加透明塑料,内部的灯光可照亮整体。她贤明地转转脑筋,改变主意,或许本周冤大头非YY莫属。YY新婚刚满一个月,迎娶的是JJ何的宝贝千金。JJ何是油轮巨子“何陈”家的人。婚礼招待一千尾龙虾。前天晚上,他带着崭新的情妇出席宴会,是用他妻子的钱买来的;他以圣罗兰为这个默默无闻的女子打扮,还在她脖子缠上四串一组的御木本珍珠项链,当然是租来的,不是送她的。尽管说得兴高采烈,菲比的嗓音开始动摇,转为轻音。

“比尔,”她深呼吸,“那女生陪在老蟾蜍身边,看起来艳光四射,可惜你没看见。”

或者是哈勒戴·陈,她懵懵沉思。哈勒戴最近特别爱乱来。这次过节,他把几个孩子从瑞士的社交礼仪学校接回来,日内瓦来回机票,头等舱。凌晨四点,子女和朋友在游泳池畔裸体嬉戏,酒醉之余,将香槟倒进游泳池,哈勒戴则在一旁捕捉镜头。

库洛伺机而动,心中为她敞开大门,可惜她仍无进门之意,而库洛这条老狗老得无法推她。潮州人最棒了,他调皮地说。“潮州人不会搞那套无意义的东西。对不对,菲比?潮州人口袋深得很,手却很短,”他忠告她,“你的潮州人,会让苏格兰人脸红,对不对,菲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