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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在等候有人能表示共鸣,因此史迈利就说:“我明白。”伸手搔一搔耳垂。

塔尔带着一种奇怪的依赖表情看着史迈利,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说:“第二天早上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退了机票,换了旅馆。”

史迈利突然睁大了眼睛:“你对伦敦那边是怎么说的?”

“我没说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自作聪明的傻瓜。”吉勒姆说。

“我怕吉勒姆先生会说‘立即回国’。”他答道,会意地看了吉勒姆一眼,但没有得到回应,“你知道,很久以前,我刚出道的时候,曾经犯过错误,中了美人计。”

“他上了一个波兰女人的当。”吉勒姆说,“他当时也凭直觉感到那个波兰女人是慷慨大方的。”

“我知道伊琳娜不是美人计,但是现在我怎么能希望吉勒姆先生相信我呢?没有办法。”

“你告诉西辛格了没有?”

“没有。”

“你延迟回国,向伦敦提出什么理由?”

“我原定星期四起飞。我估计国内的人要到下一个星期二才想起我来,特别是鲍里斯是只‘死鸭子’。”

“他没有提出理由。‘管家’星期一算他旷职,”吉勒姆说,“什么规章制度他都违反了。不是规章制度的,他也违反。到下一个星期三,甚至比尔·海顿也发脾气了。我只得硬着头皮听着。”他悻悻地说。

不管怎么样,塔尔和伊琳娜第二天晚上碰了面。第三天晚上又碰面。第一次碰面是在一家饭馆里,没有什么进展。他们设法不让别人看到,因为伊琳娜怕得要死,不仅怕她丈夫,还怕代表团里的保安人员,塔尔叫他们猩猩。他请她喝酒,她谢绝了,还全身哆嗦。第二次碰面的那个晚上,塔尔还没有放弃,仍等着她慷慨大方起来。他们搭电车到维多利亚山顶,挤在穿白色短袜戴遮阳帽的美国太太中间。第三次他租了一辆汽车,带她在新界兜风,最后因为距离中国边界太近,她突然害怕起来,于是他们又折回到港口这边来。不过,她对这次兜风还是很喜欢,不断谈到一路上景色的美丽,还有那鱼塘和稻田。塔尔也喜欢,因为这次出游向他们两个人都证明,没有人盯他们的梢。但是用他的话来说,伊琳娜仍旧没有打开心扉。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事情进展到这个阶段,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一开始就假装是澳洲人托马斯。我跟她鬼扯了不少关于在阿德莱德郊外的绵羊场,还有城里大街上有玻璃落地窗户的房子,在灯光照射下的‘托马斯’三个字。她不相信我说的。她点着头敷衍了一会儿,等我把话说完,然后她说‘是啊,托马斯’,‘不,托马斯’,然后就说别的了。”

第四天晚上,他开车到俯瞰北岸的山顶上,这时伊琳娜告诉塔尔,她爱上了他,还说她是莫斯科中心的人,她和她的丈夫都是,而且她知道塔尔也是同行。从他的态度警觉,听人说话时的眼神贯注,她可以看得出来。

“她以为我是英国谍报上校。”塔尔板着脸说,“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觉得她大概快要疯了。她说起话来一半像个廉价小说中疯疯癫癫的女主角,一半又像个有教养的好小姐。她最喜欢英国人。她老是说,英国人是君子。我买一瓶伏特加给她,她一下子就喝掉半瓶。为英国君子干杯。鲍里斯是主角,伊琳娜是他的配角。这是一出夫妻搭档的戏,总有一天她要跟潘西·阿勒莱恩谈,告诉他一个大秘密。鲍里斯是在收买香港的商人,附带替当地苏联常驻站传递情报。伊琳娜当通讯员,译出微点通讯,帮他收发无线电报,速度极快,使别人无法窃听抄收。理论上是这么计划的,懂吗?那两个夜总会,前一个是他和本地联系碰头的地方,后一个是万一接不上头的退路。但是鲍里斯实际上只想喝酒,追舞女,浇愁解闷。或者出去散步,一去就是五个小时,因为他没法与他的妻子待在一个房间里。伊琳娜只能哭着等他回来,或者喝得烂醉,想像自己单独坐在潘西的壁炉旁,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内幕和盘托出。我在山顶上坐在汽车里,让她不停地说着。我没有动,因为我不想打断她。我们看着港口上暮霭渐降,可爱的月亮升了起来,农夫们带着扁担和煤油灯走过。我们只需要等亨弗莱·鲍嘉14穿着晚礼服登场了。我的脚跺着伏特加酒瓶,让她说下去。我一动也没有动。这是事实,史迈利先生,这就是事实。”他说,是希望别人相信他而又无可奈何的口气。但是史迈利的眼睛紧闭,他对任何恳求都无动于衷。

“她就这样开了头,”塔尔解释道,好像这是突如其来的事,他没有参与其间,“她把她一生的经历都告诉了我,从出生一直到遇到托马斯上校,那就是我。妈妈、爸爸、初恋、入选、受训、失败的婚姻等等。她和鲍里斯在受训时编在一起,从此以后就没有分开过,成了一种难解难分的关系。她告诉我她的真实姓名、工作化名、旅行时和发电报时的假名,接着拿出手提包,给我看她那套变戏法的道具:可以暗藏密码报告的钢笔、秘密照相机等,应有尽有。‘等潘西看到了不知会怎么说。’我顺着她这么说。那些都是大量生产的货色,不是什么精致的东西,不过材质还是上等的。最后,她全盘说出苏联在香港的常驻站的全部情况:跑腿的、安全联络站、信箱等。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