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2月的续约(第2/10页)

特纳听得到走廊外面忙碌的低语声、踏踏的脚步声、打字机的快速喀哒声和密码机的幽幽搏动声。

“在这个麻烦时期能够有你来帮忙真好。那袋子由我代劳吧。”他接过帆布袋子,把它随便扔到椅子后面。

“老天,好热。”特纳说。他走到窗前,两肘靠在窗台上,凝视外面。在他右手边的极远处,是柯尼希斯温特的七峰山,它们披着一层薄云,在无色天空的衬托下,像是歌特式的梦境。在它们下面,特纳隐隐看见呆滞的水光和一些静止船舶的影子。

“他住在那边,对不对?柯尼希斯温特?”

“我们在河对岸有两三栋租来的宿舍。它们的需求量从来不高。要从码头过河是一桩麻烦事。”

在饱受践踏的草坪上,工人正在拆解大帐篷,两个德国警察在一旁看着。

“我猜你们在处理这一类案子时,都有些例行性的程序吧。”布拉德菲尔德对着特纳的背说,“你告诉我们你需要些什么,我们会尽所能提供给你。”

“好的。”

“密码员有一个日间休息室,你可以使用,不会受到打扰。他们已经得到指示,不需要谁的批准就可以给你发电报。我也交代了档案库做一份失踪档案的清单。如果你还有什么其他需要的话,我深信莱尔一定会尽所能提供给你。至于社交方面……”布拉德菲尔德犹豫了半晌,“我要邀你明天晚上到我家里用餐。我深信莱尔会借你一套晚礼服。”

“有好些例行性的程序。”特纳终于回答说。他弯身靠在暖气炉上,打量房间四周。“在一个这样的国家,事情应该简单得要命。问问警方。查查医院、疗养院、监狱、救世军旅馆。把他的照片散发出去,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然后我会亲自去找他。”

“去找他?去哪里找?”

“从其他人那里去找。从他的背景去找。查他的动机、政治上的联系、男朋友、女朋友、有接触的人。查任何涉入的人:知情的人、半知情的人、只知道一点点的人。查是谁帮他跑路的,他见过谁和在哪里见过;查他是用什么联络方法,有哪些藏匿点、接头点,他计划这件事情已经有多久……也许还有必要查是谁掩护他的。这就是我的方法。然后我会写一份报告,指出该负责的人,制造一些新的仇家。”他继续打量房间,看来,在他清澈、莫测高深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东西是清白的。“这是其中一种例行程序。当然,它只适用于和我们友好的国家。”

“你提到的大部分方法在这里都是相当不能被接受的。”

“哦,当然。拉姆利已经提醒过我了。”

“也许在你有所行动以前,我应该再提醒你一遍。”

“请便。”特纳说,态度可说是故意要惹人生气。

“我猜在你们的世界,秘密是最重要的。它们比任何事都重要。凡保密的就是你的朋友,凡泄密的就是你的猎物。但在这里,事情完全不是这样。以目前的情况为例,政治的考虑要远重于安全的考虑。”

特纳突然咧齿而笑。“一向都是这样的,”他说,“这正是让人惊讶之处。”

“在波恩这里,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不惜代价保持德国政府对我们的信任和友善。巩固他们不理会选民越来越高批评声浪的决心。联合政府生了病,最小的细菌都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我们的任务是宠这个残疾人。安慰他、鼓励他和有时恐吓他,然后向上帝祈求他会至少活到我们加入欧共体为止。”

“好感人的画面,”特纳再次看着窗外,“我们只有一个盟友,但他却是个瘸子,需要拐杖搀扶。欧洲两个病号互相搀扶着彼此。”

“不管你喜欢与否,这不巧就是事实。情形就好比打桥牌。我们手上都是烂牌。我们的信用用尽了,我们的资源是零。我们惟一能做的就是指望搭档。我们向他微笑。为了回报我们的微笑,他会叫牌和主导大局。那笑容是我们惟一的筹码。英国政府与德国联合政府的全部关系就是靠这个笑容维系。我们的处境就是这样的脆弱微妙。我们与欧洲未来的关系再过十天就要决定了。”他暂停下来,显然是预期特纳会说话。“卡费尔德会选择下星期五在波恩游行并不是巧合。到了星期五,我们在德国内阁里的朋友就得决定是要屈服于法国的压力还是信守对我们的承诺。卡费尔德憎恶欧共体,一心想要拥抱东方。短期内他会向巴黎倾斜,但长远来说却会向莫斯科倾斜。通过在波恩游行示威和加快运动的节奏,他是蓄意在最关键的时刻向联合政府施压。你跟得上我的话吗?”

“这么简单的话我还听得懂。”特纳说。有一幅女王的彩色照片悬挂在布拉德菲尔德的正上方。她的王冠无所不在:在蓝色的皮革椅子上,在银烟盒上,甚至在会议桌那些便条本上。就像是女王陛下曾经坐头等舱来过这里,回程时留下大堆免费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