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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们再读一遍,小伙子,好吗?”

我照他的命令再读了一遍,就跟我以前做的一样,再怎么小的细节也不漏过。麦克西与菲利普让我很恼火,但我很小心地不表现出来。我已经告诉他们,没有安德森先生精密的音频放大器,我们可能要干上一整夜,但这并没能挡住他们,哦,没有!他们想听听我耳机里录下来的真实声音。想到他们都不会讲我水面之下的语言,我觉得他们的做法很不理性。他们搞不懂的是哈贾首次提到那个抽雪茄的荷兰肥佬后模糊不清的七秒钟录音。如果我都搞不懂,他们怎么会认为他们搞得懂?

我把耳机递给菲利普。我本以为他们会一人用一个,但菲利普全用上了。他听了一遍,两遍,三遍,每一次他都向麦克西点了点头,表明听出来了。然后他把耳机递给了麦克西,命令我再播放一下那段录音,最后麦克西也向他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他们的这一举动只是证实了我一直以来的怀疑:他们听得懂他们正在听的那种语言,但他们并未告诉过我。雇主不提供所有的背景资料,再没什么比这更让一个顶级口译员显得愚蠢没用了。而且,磁带是我的,是我的战利品,不是他们的!是我从哈贾手上强夺过来的。为了得到它,我跟哈贾斗。那是我们的决斗!

“很棒的材料,小伙子。”麦克西说道。

“很荣幸,队长。”我这样回答道,但那只是出于礼貌而已。事实上,我真实的想法是:别表扬我,谢谢,我不需要别人表扬,即使是你。

“绝对是棒极了。”菲利普呵呵笑道。

然后他俩离开,但我只听见一个人走上地下室的楼梯的脚步声,因为菲利普就是个不声不响的顾问。如果他连影子都没了,我也丝毫不会感到奇怪。

许久,我什么也没做。我摘掉耳机,用手帕擦了擦脸,然后又戴上耳机,用拳头托着下巴坐了一会儿,又放起那段长仅七秒的录音来,听了无数次。麦克西跟菲利普到底听到了什么,却又不告诉我?我时而慢放,时而快进,但仍然没听懂。里面有三到四个音节以u开头,有个三音节或四音节单词的末尾是-ère或-aire;我一下子就能想出一打以-ère或-aire结尾的单词,比如débonnaire, légionnaire与militaire,当然,如果你乐意的话,air也算。在这之后是个含有爆破音ak的单词,比如attaque。

我又摘掉耳机,脸埋到手里,喃喃自语,只觉得眼前一团黑。那时想说什么今天已经记不起来了。要说我真有反叛的感觉,那还为时过早。我得承认,那最多只能说有种失望的感觉悄悄袭上心头,但对此,我决定不去追根溯源。我跟哈贾单打独斗的结局有点虎头蛇尾,我精疲力竭了。我甚至在想,我们之间的决斗是否只是想像出来的幻象,不过后来我记起哈贾一到客房就颇有戒心,提防有人监视窃听。佩内洛普的密友心理咨询专家保拉可能会坚持认为我会否认自己的感觉,但是,实际上我可不会这样,虽然我甚至都还没搞清自己到底在否认些什么。如果我感觉自己让谁失望了,我会守口如瓶,让那成为我内心的秘密。但这次我让自己失望了。我透过苍穹跟汉娜描述我的处境,在这重要的一天,我觉得此刻我的情绪指数降到了最低点。

山姆,是我。布莱恩。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也没发生。山姆不在她的岗位上。我指望得到女性的同情心,但耳机里都是背景音里男人们的狂侃。她甚至懒得关掉麦克风。我想她真是太粗心大意了,这样很不安全。我瞥了一眼伊梅尔达阿姨的手表。休会已经超时了。哈贾说他父亲跟一个抽雪茄的荷兰肥佬经营的公司在秘密接触,这家公司与我们这家无名财团敌对。他的话虽然不怎么可信,但似乎惹出大乱子来了。谁让他叫我“斑马”呢,活该!斯拜德还没从他去的地方回来,谁搞得懂他去哪里。这房子里有太多地方别人都没告诉过我,比如行动室、安东的监视组的监视哨,以及贾斯帕跟本尼所待的地方。但我不需要知道那些,不是吗?我只是口译员而已。每个人都需要知道那些,除了我。

我瞥了一下地图。哈贾与迪德纳已经分开了。可怜的迪德纳独自一人待在客房里。他可能正在草草地做着祈祷。哈贾自己一人回到观景台上,假设他赢了,那就是他的凯旋台。他要是知道就好了!我想像着他睁着暴突眼盯着大海,庆祝他已经搞砸了穆旺加扎的推进活动。代表弗兰科的小灯管没亮。可能他还跟穆旺加扎在王室房间里密谈。那地方不在我们的监听范围之内。录音只能留档。

我需要声音。我脑海里开始响起了各种非难声,汉娜的最响。我不喜欢这样。我可不是来这里让人批判的。我竭力为雇主们提供服务。我还能怎样?假装我没听见哈贾说的话?保密不说?我来这做事,人家也给我报酬。虽然这酬劳跟他们付给贾斯帕的相比只是九牛一毛。我是口译员。他们说话,我翻译。即使他们说了一些错误的东西,我也不会停止翻译。我不会像我的某些同行那样,审查、编辑、修改或编造自己要翻译的内容。别人说些什么,我就译什么。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就不是安德森先生最喜欢的下属了,我也不会成为口译领域的天才了。无论涉及法律或商业,还是民事或军事,也不管对方肤色、种族或信仰是什么,我都会平等、公正地翻译他所说的话。我充当沟通双方的桥梁,完工就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