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4/10页)

“彼得?”

贾斯丁忽然惊醒过来,瞄了一下手表。晚上九点。他事先在电话旁边摆了笔记簿和钢笔。

“我是彼得。”

“我是拉若。”语带怨气。

“哈罗,拉若。我们可以在什么地方见面?”

叹了一声。听来绝望、疲惫如末期病人的叹息声,和她绝望的斯拉夫口音很配。“不可能。”

“为什么?”

“我家外面有辆车子,有时候他们会停一辆面包车。他们随时都在监视监听。要私下见面根本不可能。”

“你现在人在哪里?”

“在电话亭里。”她的口气听来仿佛永远也无法活着走出去似的。

“现在有没有人在监视你?”

“看是看不见,不过现在是晚上。谢谢你送的玫瑰花。”

“不管你选在什么地点,我都可以去见你。朋友的家,或乡下什么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开车吗?”

“没有。”

“为什么没车?”语带指责与挑衅。

“身上没带对证件。”

“你是谁?”

“我说过了,是波姬的朋友,英国记者。我们见了面再说。”

她已经挂掉电话。他的胃正在翻搅,必须到洗手间去,可是浴室没有电话分机。他一直等着,等到忍无可忍,狂奔到厕所去。长裤脱到脚踝边时,他听到电话响起。响了三声,等到他跳呀跳过去接起来,电话已经断线。他双手抱头坐在床边。这档事我一点都不行。换成是间谍的话会怎么办?换成是狡猾的老头多诺霍,他会怎么办?如果对方是易卜生笔下的悲剧女主角,换了谁都会和我现在一样,说不定会更糟糕。他再看了一下手表,担心自己已经丧失了时间感。他脱下手表,放在笔记簿和笔旁边。十五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戴回手表,拼命想扣上该死的表带时发起脾气。

“彼得?”

“在什么地方见面比较好?随便你。”

“波姬说你是她丈夫。”

天啊。噢,地板不要再动摇了。噢,耶稣啊。

“波姬在电话上那样讲吗?”

“她没有提到名字。‘他是她丈夫。’就这样而已。她很小心。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她丈夫?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当做你是来找碴了。”

“我打算见面时再说。”

“我会打电话给我朋友。你不应该送玫瑰花给我才对。太夸张了。”

“什么朋友?拉若,你跟她讲话要当心。我的姓名是彼得·艾金森,我是记者。你还在电话亭里吗?”

“对。”

“同一个?”

“没有人在监视。冬天的时候他们只坐在车子里面监视。他们很懒。我看不到车子。”

“你的硬币够不够?”

“我用电话卡。”

“用硬币,不要用电话卡。你打给波姬的时候也用电话卡吗?”

“那不重要。”

她再度来电时已经十点过半。“我朋友正在手术室里帮忙,”她以没有歉意的口气解释,“手术很复杂。我有另一个朋友,她愿意。如果你害怕的话就搭出租车到伊顿区,然后下车走过来。”

“我不怕,我是谨慎。”

拜托,他边想边写下地址。我们连面都还没见着,我才送了她两打夸张的玫瑰,现在就已经像男女朋友一样斗起嘴来了。

离开他住的汽车旅馆有两条路:从前门出去,一个台阶下去就是停车场,或是从后门走到通往柜台的走廊,其中会经过一大串拥挤不堪的其他走廊。贾斯丁关掉房间的灯,向外看着窗外的停车场。在满月的光辉下,每辆车子都戴上一道银色的冰霜光环。停车场有二十来辆车子,只有一辆里面坐了人。有个女人坐在驾驶座,副驾驶座坐了一个男人。他们在吵架。为了玫瑰花在吵吗?或者是为了获利之神在吵?女人比手画脚,男人则摇摇头。男人走下车,对着她狂叫了最后几个字,是脏话,然后用力关上车门,上了另一辆车扬长而去。女人留在原位。她在绝望之下举起双手,放在方向盘最顶端,指关节朝上。她低头以双手掩面哭了起来,肩膀不住地上下起伏。贾斯丁压抑住自己想过去安慰她的荒谬欲望,连忙往柜台方向走,叫了一部出租车。

维多利亚式的街道上,两旁有新盖的梯田式联栋别墅,他们见面的地点就在其中一栋。每栋房子都稍微偏向一旁,如同一排大船,船头面向老海港开去。每栋房子都有地下室,地下室都有自己的楼梯,前门都在街面之上,有石阶通往前门,石阶两旁有铁栏杆,门上还有敲门时用的黄铜马蹄铁,纯属装饰。七号楼的窗帘和窗户之间有一只灰色肥猫舒舒服服躺着,贾斯丁在肥猫的监视下踏上六号楼的阶梯,按下电铃。他提着他全部家当:一个旅行袋、现金,以及两本护照,尽管莱斯莉严禁他这么做。他已经预付了汽车旅馆的费用。如果他回到旅馆,完全是出自个人意愿,而非必要。时间是十点,是个冰霜满地、冰晶清澈的夜晚。车子在路边以车头碰车尾的方式停靠,人行道空无一人。开门的人是个身材高大的女子,贾斯丁只能看到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