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重生

醒来后我看看手表。八点。该开始了。今天等着我的,是人们所谓的“大日子”。柔媞背对我侧躺着,如同她平常喜欢的那样,整个人包在床单里,而不是盖着绒毛被。我滑下我那一侧的床缘,用最快的速度着装。天气冷得要死,冻得我连骨头都发冷。我轻手轻脚进入走廊,把外套、帽子、手套都穿戴起来,然后走进厨房,在某个抽屉里找到一个塑胶袋,塞进裤袋里。接着我打开冰箱,心想,这是我这辈子第一天以杀人凶手的身分醒来。枪杀了一个女人的男人。听起来就像报纸报导的那种事,那种我不会去关心的案件,因为刑事案件总是那么令人痛苦又平凡无奇。我拿了一盒葡萄柚汁正要放到嘴边喝,但是改变了主意,从头顶的橱柜里拿了一个玻璃杯。就算变成凶手,我也不该降低自己的格调。喝完果汁后,我冲洗杯子,把果汁盒摆回去,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外套口袋里那把黑色小手枪戳到我的胃部,我把它拿出来。它闻起来还是有味道,而我知道那味道会永远让我想起这桩谋杀案。像行刑一样。一枪就够了。就在她打算要拥抱我时,我近距离开枪射杀了她。我在拥抱时开枪,打中她的左眼。我是故意的吗?也许吧。也许我就是要夺走她的某个部分,一如她曾试着夺走我的全部。那说谎的叛徒已经吃了我一颗铅弹弹头,弹头进入她体内,就像我也曾进入她体内一样。但再也不会了。如今她已经死了。人的思绪就是这样,你的脑海里浮现一个个短句,每句都能确认事实。很好。我必须持续像这样思考,保持这种冷酷的风格,不让我的情感有任何插手的机会。我还是有害怕失去的东西。

我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文字广播上没有新消息出现,我想编辑们没有那么早进办公室吧。上面写的仍然是那四具尸体隔天可以辨认出身分,换言之就是今天,还有一个人仍然行踪成谜。

一个人。他们本来是写“一个警察”,所以是改过了对吧?这意味着此刻他们已经知道失踪的是那个被拘留的嫌犯吗?也许知道,也许还不知道,上头并没有提到他们正在搜捕谁。

我往沙发扶手靠过去,拿起黄色室内电话的话筒──每次我使用这具电话时,总会想起柔媞的红唇。想起她红色的舌尖靠在我的耳朵旁,她总是把双唇舔得湿湿的。我拨打1881,问了两个电话号码,当她说自动语音会念出号码时,我打断她。

我说:“我想要听你亲口说,以免自动语音说得不清楚,让我听不懂。”

她把那两个号码给我,我背了起来,要求她帮我转接第一个号码。第二声铃响时,克里波刑事调查部的总机就把电话给接了起来。

我说我叫做鲁纳.布拉特利,是安德利与艾斯基.蒙森兄弟的亲戚,他们的家人要我过去拿他们的衣服。但是没有人跟我说该去哪里,或者去见谁。

总机那位女接线生说:“请稍候。”然后让我在线上等待。

等待时耳边传来了用排笛演奏的〈奇迹之墙〉,没想到居然那么好听,此时我心里想到了鲁纳.布拉特利。他曾是某份高阶管理职位的候选人之一,尽管他是条件最棒的,而且又很高,但我还是决定不推荐他。他有多高呢?最后一次面谈时他曾抱怨说自己必须缩着身子才能坐进法拉利跑车里──他坦承那辆车是一个孩子气而且异想天开的投资,脸上还挂着一抹男孩般的微笑。我心想,不如说是因为中年危机吧。当时我很快地写下这几个字:心胸开阔,自信高到能容忍自己把愚蠢行径说出来。换言之,从各方面看来,他简直就是个完美无缺的人选。唯一的差错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当我想到自己的头常常去撞到车内天花板的时候,我几乎开始羡──”

他把话吞了下去,目光从我身上别开,转头看着我的客户派来的某位代表,开始聊说他想把法拉利换成一辆运动休旅车,那种给老婆开也不心疼的车。桌子旁的所有人都笑了出来,我也笑了。尽管表面上我完全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帮他把刚刚那句话说完:“……羡慕你这种矮子。”还有,我已经把他的名字从竞争人选名单里划掉了。不幸的是,他没有任何能引发我兴趣的艺术作品。

总机接线生又说话了:“东西在病理部。在奥斯陆的国立医院里。”

我用装傻的口气说:“喔?”但试着不让自己听起来太过愚蠢。“为什么呢?”

“每当我们怀疑涉及犯罪事件时,就会做例行的病理检验。看来那辆车是被卡车撞飞的。”

我说:“我懂了。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找我帮忙。懂吗?我住在奥斯陆。”

女接线生没有答话。我可以想像她翻着白眼,仔细上过指甲油的长长指甲敲着桌面。但是,我当然有可能想错了。猎人头专家并不一定就很会评断每个人的性格,或者是会什么读心术。我想应该相反,想要在这一行爬到顶端,具有前述两种特性反而是一种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