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席格多厨具(第2/3页)

葛雷夫接下来就派狗去找我,他自己在那边等。还是没有讯号。因为发报器周遭那些干掉的粪便依旧挡住了讯号,当时我正在查看欧的尸体,然后就驾驶曳引机逃走了。直到那天半夜,葛雷夫的卫星定位追踪器才又开始接收到讯号。当时我正躺在担架上,在医院里淋浴,头发上的粪便都被冲掉了。于是葛雷夫跳上车,在黎明时分抵达医院。天知道他是怎么偷到那辆卡车的,总之他可以再度找到我──布朗,你这个胡说八道的疯子,居然还真的求人把你逮捕。

松戴断手上的手指仍然握着行李袋提把。他的腕表正滴答作响。十点十六分。再过一分钟我就会失去意识。两分钟内我会窒息。快点下定决心吧,葛雷夫。

然后他真的决定了。

我听见卡车的吐气声。发动机转速下降,表示他已经把发动机关掉,要往这里来了!

还是……他要换档开车了?

我听见卡车低声隆隆作响。轮胎上的二十五吨重量把碎石路压得吱吱嘎嘎。隆隆声变大,再变大,最后变得更安静。那声音遁入乡间,消失无踪。

我闭上眼睛,心存感谢。为的是没有被烧死,只是缺氧致死而已。因为,那绝对不是最惨的死法。我的大脑一个个区块逐一停止运作,先是感到昏昏沉沉,变得麻木,无法思考,接下来问题也将化为乌有。某方面说来,那就像是喝烈酒喝到醉一样。对啊,我心想,我可以接受那种逐渐垂死的方式。

想到这里,我几乎大笑出来。

我这辈子总是要试着成为跟我爸相反的人,最后结束人生的方式却跟他一样,死在一辆撞毁的车里。而过去我跟他到底有多少不同呢?当我长大到再也不容许那个该死的酒鬼打我时,就换我开始打他了。我用他打我妈的方式打他,也就是绝不留下任何伤痕。另外一个例子是,他提议要教我开车,我礼貌地拒绝了,还跟他说我不想考驾照。我跟大使那个被宠坏的丑女儿叙旧,因为以前我爸都要载她去上课,所以我带她回家吃晚餐,借此羞辱他。但是当我看到主菜上完,我妈到厨房里去准备甜点时居然哭了起来,我又后悔了。我申请就读一家伦敦的大学,只因我爸说过那里是个专供社会寄生虫就读的豪华学校。但是,他没有像我所希望的那样生气。当我跟他说这件事时,他甚至勉强挤出一抹微笑,看起来为我感到骄傲的样子,那个狡猾的老杂碎。所以,后来在那年秋天他问我是不是可以跟我妈一起从挪威到学校去看我,我拒绝了,只因我不希望同学发现我爸不是外交高官,而是一介司机。这似乎是我脆弱的地方。当然,不是我的弱点,而是我的隐痛。

举行婚礼前两周我打电话给我妈,说我要跟我认识的一个女孩结婚了,我跟她解释说,婚礼很简单,就只有我们俩还有两个证人,但是我欢迎她去观礼,前提是她不能跟我爸一起去。我妈大发雷霆,她说她当然不可能不跟他一起去。高贵而忠心的人总有个缺点:即使是对那些最下流的家伙,他们还是很忠心。呃,而且他们对那些人特别忠心。

那年夏天,荻雅娜本来要在学期结束后去跟我爸妈见面,但是在我们离开伦敦的三周前,我接到了车祸的噩耗。有个警察透过一通讯号不良的电话跟我说,车祸发生在他们要从小木屋返家的路上。那天晚上下雨,车子开得太快了。因为高速公路扩建,旧路暂时改道。路上出现了新的、可能有点不理想的弯道,但是有摆一个写着危险路段的标志。想当然耳,新铺的柏油会吸收路面的光线,而路边停了一辆压路机。我打断警察,跟他说警方应该对我爸做酒测,如此一来他们才能确认我早已知道的事:我爸害死了我妈。

当晚我独自到一家位于男爵广场的酒吧买醉,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哭泣。那天晚上我把最后的眼泪滴在熏臭的小便池里,在碎裂的镜子里看见我爸那张毫无生气的醉脸。我想起他把棋子扫落棋盘时,眼中平静而全神贯注的神情,皇后被他扫得在空中翻转──转了两圈半,最后掉在地上。然后他开始打我。我看见他举起手,甩了我一个耳光,只有那一次我目睹他流露出一种被我妈称之为变态的眼神。躲在那眼神后面的,是一只丑陋、优雅而且嗜血的怪物。但那也是他,我的父亲,给我血肉的人。

血。

我内心长期以来藏得比对我爸的否定还要深的某个东西,如今浮现出来。我隐约想起一个曾从我脑海闪过,但此刻再也压抑不住的念头。那念头以更为具体的形式呈现出来,身体的疼痛让它变得清清楚楚,变成一个事实。一个近在眼前,但是因为我欺骗自己,因此被我掩盖的事实。我之所以不想要小孩,并不是因为怕被小孩取代,而是因为我害怕那个变态的眼神。我怕自己身为我爸的儿子,也跟他一样变态。我怕我的眼睛后面也藏着变态的怪物。我对所有人说谎。我曾跟柔媞说,我不要那孩子是因为孩子有缺陷,也就是染色体异常引起的唐氏症。但事实上真正异常的是我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