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心脏病(第4/4页)

“我错了。”

“错了?”她的声音夹带着一点尖叫声,我感到满意极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葛雷夫是个外国人。他的身高不到一百八。还有,他有严重的人格缺陷。”

“不到一百八!天啊,罗格,你还不到一百七耶。你才有人格缺陷!”

听来真是心痛。不是因为她说我有人格缺陷,当然,她说的可能没错。我使劲压抑,让声音保持平静。

“荻雅娜,你干嘛那么激动?我曾看好克拉布斯.葛雷夫,但我们也常见到令人失望、辜负期望的人啊!”

“但是……但是你错了。你看不出来吗?他是个男子汉!”

我转过身,打算用一副高傲的笑脸面对她。“听我说,荻雅娜,我是这行的佼佼者,做的就是透过判断来筛选人才。我在私生活里也许会犯错……”

我看见她的脸抽搐了一下。

“但在工作上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她不发一语。

我说:“我累透了。昨晚我睡得很少,晚安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上方传来脚步声。她坐立难安,走来走去。我听不到任何讲话声,但我知道她在讲电话时总是喜欢四处踱步。我突然想起,这好像是我们这个世代的人才会做的事──小时候我们没有用过无线电话与手机,所以现在讲电话时总是会走来走去,好像仍然觉得能够一边四处走动,一边讲话是很神奇的事。我曾看过一种说法:现代人花在与人沟通的时间是过去人类的六倍。所以我们花更多时间与人沟通,但是沟通的效果有比较好吗?为何这么说?举例说来,尽管我知道荻雅娜曾与葛雷夫在他的公寓里做爱,但我还不是没有拿这件事当面质问她?是不是因为我知道她不可能把整件事的原委讲清楚,到头来我仍然只能面对自己的种种假设与臆测?例如,也许她会跟我说他们俩不过是露水姻缘,只有一夜情,但我知道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只是逢场作戏,没有任何女人会这样利用自己的丈夫,帮另一个男人谋得一份薪资优渥的工作。

不过,我之所以会绝口不提,还有别的理由。因为,只要我假装不知道荻雅娜跟葛雷夫的关系,谁也不能说我在评估他的应征案时有所偏私,因此我不但不用把这份差事拱手让给费迪南,还可以静悄悄地尽情报复──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可悲报复。接下来,我还要想办法跟荻雅娜解释我为什么会起疑。毕竟,我是绝对不可能跟她说我是个常常闯空门的雅贼。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聆听她脚底那双细跟高跟鞋不断发出单调的喀哒声响,仿佛我听不懂的摩斯密码。我想要睡觉,我想要进入梦乡,我想要逃离这一切。最好醒来后可以忘掉所有事。这是我之所以不对她说破最重要的理由:只要我不说出来,我们就还有机会把这一切忘掉。我们可以睡觉作梦,醒来后发现那件事就这样烟消云散,变成只会在我们的脑海里出现的抽象情景,就像任何一个爱人每天都会在脑海里幻想的“精神外遇”──即使再怎么爱对方,总会有想入非非的时候。

我想到,如果此刻她用的是移动电话,那么一定是新买的手机。而那支新手机也会变成一个平凡但是无可反驳的真凭实据,足以证明之前发生的事并非一场梦。

后来她终于进来卧室脱衣睡觉,我装作已经睡着了。但是,借着从窗帘之间洒进屋内的淡淡月光,我设法瞥见她把手机关掉,放进长裤口袋里。结果还是那支手机。那支黑色的Prada手机。所以,也许是我在作梦。我感到一阵浓浓睡意,开始想睡觉了。或者,也有可能是他又买了一模一样的手机给她。我的睡意又暂时消退了。或者,是她找到了手机,所以他们一定有再见面。我整个人清醒了起来,意识到今晚将会失眠。

到了午夜我仍然醒着,敞开的窗户外面传来隐约的声响,我想有可能是乌维到车库里去拿那幅鲁本斯的画。尽管我仔细聆听,却未听见他离开的声音。或许我毕竟睡着了。我梦见了一个海底世界。那里的居民都好快乐,带着微笑,所有的妇孺都静悄悄的,开口说话时只会从嘴里冒泡泡。在梦里我完全没有料到的是,醒来后我将陷入一个恶梦中。